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楼主: redboy0909

[幻梦异侠] 大旗帜英雄传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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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1-7 16:31:27 | 显示全部楼层
第五十回 草原风云

  铁青树噗的跪到地上,嘶声道:“你老人家无论对孩儿怎样,都是应当的,你老人家何必说这样的话……但……但孩儿今日能听着你老人家这番话,便是立刻就死了,也是……也是高兴的了……”这剽悍精干的少年,本有着铁牛般拗强的脾气,然而他此刻说完了这番话,也已不禁泪流满面。
  云翼木立当地,老泪又何尝不是泫然欲落。云九霄捻须颔首,云婷婷仰视着她爹爹,那目光神情,正如仰视着天神一般。
  温黛黛眼瞧着这一幕充满感伤,也充满了柔情的画面,一时之间,心中也不知是悲,是喜,是甜,是苦。她暗中自语:“变了,变了……这老人终于变了……但究竟是些什么原因,使这刚强的老人变的呢?”
  云翼缓缓道:“铁血大旗门,如今已只剩下我们四个人,从现在起,到我死之日,我必要善待你们,只因……”他拧转头,闭起眼睛,喘息了半晌,勉强将那将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忍了回去,方自黯然接道:“只因从今之后,我等的情况,已势必要比昔日更加艰苦,而你们所受的苦,本已够多了。”
  云九霄叹道:“大哥,你还是歇歇吧!”
  云翼惨笑道:“这些话我必定要说下去的。”
  云九霄垂首道:“但……但大哥不说,我们也知道。”
  云翼道:“你知道……唉!你可知道敌我双方之战,我等能战胜的机会,还有多少?那几乎已接近绝望。”他语声突变激昂,接道:“但我等却不能不战。明知不可为而为,正是我铁血大旗门弟子应有的豪气,我等四人……”
  温黛黛突然大声道:“我等五人。”
  云翼、云九霄、云婷婷、铁青树,齐地为之动容。
  云翼厉声道:“你怎能算是大旗门人?”
  温黛黛道:“我为云铮之妻,自是大旗门下!云铮生前未能为大旗门流血尽责,我自当为他挑起这担子!”
  云翼凝目瞧了她半晌,缓缓道:“你当真要如此?”
  温黛黛凄然一笑,道:“我若非要尽此心愿,早已随云铮于地下了。”说到这里,云婷婷、铁青树又已热泪盈眶。
  云翼神情亦已被激动,道:“但我方才之言,你想必已知道,我铁血大旗门即将要遭受的艰苦,你可能忍受得了么?”
  温黛黛道:“若怕吃苦,我早就去死了。”
  云翼突然双目圆睁,厉叱道:“你当真有为大旗门效死之决心?”
  温黛黛道:“温黛黛生为大旗门人,死为大旗门鬼。”
  云翼道:“你可知本门铁血两字之意?”
  温黛黛怔了一怔,瞬即恍然,当下提起云婷婷跌落的那柄尖刀,一刀往自己肩头划落了下去。刀锋过处,鲜血涌出。温黛黛神色自若,连眉头都未皱一皱,大声道:“这便是‘铁血’两字之意。”
  她话未说完,云婷婷已奔了过去,颤声道:“嫂子……你……你受苦了。”
  温黛黛凄然笑道:“能听到你唤我一声嫂子,吃些苦,又算得什么?”她温柔地检视着云婷婷胸前的伤口,云婷婷也检视着她的。两人的伤口都不重,但两人这一刀划下,却非但要有过人的勇气与决心,还得要有火热的激情。
  云翼突然仰天狂笑,道:“好女子!好女子!惟有这样的女子,才配做我铁血大旗门的门人。如今本门凋落至斯,不想竟能遇着这样的女子。”
  温黛黛垂首道:“但孩儿昔日也曾犯下不少过错。”
  云翼道:“人非圣贤,焉能无过?往日的过错,你休要放在心上,只要从今而后,莫做出有背门规之事。”
  突然间,那震耳的啸声竟又响起,而且似更近了。
  雷鞭老人道:“你们真的不肯出来,是么?好!老夫反正也不想在这草原中留下,待老夫数到‘四’字,你们若还不出来,老夫便将这一片草原烧了……老夫倒要看看你们究竟是些什么样的人物?”
  他声一顿,立刻雷震般大喝道:“一……”
  这草原被火一燃,必成燎原之势,那就谁也救它不得,更无人能在这草原中任何一处藏身了。云九霄变色道:“不好,听此人声音有如雷鸣,内功想必已至绝顶,这样的人,说出话来,想必便做得出的。”
  温黛黛道:“你老人家莫非还不知他是谁么?”
  云九霄道:“我等在这草原中潜伏已有许久,直到昨夜,才在暗中窥得司徒笑等人也到了此间,却不知他们之中竟有如此高手,更不知此人是谁了。”
  温黛黛吸了口气,道:“他便是雷鞭老人。”
  云翼等四人身子齐地为之一震。
  云九霄悚然变色道:“这些昔日本只是江湖传说中听到的人物,如今怎的竟俱都出现了,而且竟还与司徒笑等人一路?”
  温黛黛叹道:“此中因由,说来话长,但孩儿却可断定,这些绝世高人,都多少与我大旗门之恩仇有些关系。”
  语声未了,喝声再响:“二……”
  云九霄垂首叹道:“雷鞭老人既已与司徒笑等人走在一路,我等更是绝无胜望。我等如何行止?但请大哥定夺。”
  云翼微一迟疑,一字字道:“冲……出……去!”短短三个字里,充满了悲愤凄凉之意。
  云九霄咬牙道:“与其等着被他火烧逼出去,倒的确不如现在就冲出去的好,纵是同样一死,也要死得壮烈。”
  云翼摇头笑道:“好!果然不愧是我的三弟。”
  温黛黛倒真未看出如此温良的云九霄,竟也有如此壮烈的豪气,但见云九霄也正在瞧着她,叹息道:“只是……温……温姑娘,你方自投归本门,便遇着今日之事,你……你也未免太苦命了。”
  温黛黛道:“今日咱们也未必就定要战死。”
  云翼怒道:“若不战死,莫非归降不成?”
  温黛黛赶紧道:“孩儿并非此意,只因雷鞭老人此刻虽与司徒笑等人同在一起,但孩儿却有法子令他们分将开来。”
  云翼又惊又喜,道:“只要雷鞭老人置身事外,我等便可与司徒笑等人斗上一斗……但你究竟有何法子?”
  温黛黛还未答话,外面喝声已三响:“三……”
  云翼惊色道:“时已无多,你快说吧!”
  温黛黛道:“孩儿这法子,其中关系甚是复杂,一时间也说不清,但孩儿却深信必定是万万不会失手的。”
  云翼皱眉道:“我等又该如何行事?”
  温黛黛垂首道:“孩儿不敢说。”
  云翼怒道:“事已至此,你还有什么不敢说的?”
  温黛黛头垂得更低,道:“只要你老人家不声不响,无论孩儿说什么,做什么,你老人家都莫要有任何举动。”
  她话未说完,云翼果然已现怒容,厉声道:“如此说来,你莫非要我们做你的傀儡不成?”
  云九霄接口道:“这孩子我虽是初见,但我已瞧出她胆智俱都不在中棠之下,她既如此说法,其中想必自有缘故。”
  云翼嘶声道:“但……但我大旗门怎能……”
  云九霄长叹道:“只要能使我大旗门有复仇雪恨之一日,你我今日纵然受些委屈,也是值得的,何况这孩子已是本门子弟。”
  云翼默然半晌,狠然顿足道:“也好。”
  这两字才出口,洞外最后的喝声已起:“四……”
  温黛黛早巳展动身形,飞也似的掠了出去。她道路不熟,一路上不知被石冰擦破了多少伤口,但她却丝毫也不觉疼痛,一口气奔出洞外,纵声大呼道:“我们出来了。”
  草浪起伏,四无边际,仍然瞧不见人影。
  但雷鞭老人的大笑之声已自传来:“好,果然出来了……嘿嘿,你们定要说这草原中无人,只是老夫疑神疑鬼,如今这出来的难道不是人么?”狂笑声中,一条人影自草巅飞掠而来。
  草长及人,这长草末梢是何等轻柔,在此等长草上飞掠,那当真与通常“草上飞”的轻功不可同日而语。但这条人影飞行草上,却如履平地一般,温黛黛不用瞧清他面目,便知道雷鞭老人已亲身赶来了。
  雷鞭老人瞧见出来的竟是温黛黛时,却不禁大吃一惊,身子“嗖”的落了下来,失声呼道:“原来是你。”
  温黛黛嫣然笑道:“你老人家还认得我?”
  雷鞭老人哈哈笑道:“你是老夫亲自选的媳妇,老夫怎会不认得你,但……但你明明在常春岛,却又怎会跑到这里来了?”
  温黛黛垂首道:“不瞒你老人家说,常春岛那种寂寞冷清的日子,我实在过不惯,是以就……就偷偷溜出来了。”
  雷鞭老人捋须笑道:“好!好!溜得好!”
  这时草浪中已又有人声传来。
  温黛黛眼波一转,道:“现在我有许多话要对你老人家说,但……但却不能被别的人听到,你老人家说怎么办呢?”
  雷鞭老人不等她说完,已厉叱道:“回去,回去等着。”
  草浪中果然有人应了一声,人声便已渐渐远去。
  他目光转向温黛黛,面上立又现出笑容,道:“你这孩子虽然对不住我老人家,但我老人家还是喜欢你的,只因我老人家看来看去,除了你外,世上实已再无人配做我的媳妇,只是……不知道你这小丫头如今可曾已回心转意了么?”
  温黛黛眼波流动道:“我若能做你老人家的媳妇,我也高兴得很,却不知你老人家是否肯除去我的仇人,保护我的朋友?”
  雷鞭老人欢喜笑道:“自然如此。你若做了我家媳妇,你的仇人,便是老夫的仇人,你的朋友,也成了老夫的朋友。”说到这里,突然瞥见自洞中大步行出的云翼等人,面色立时改变,目光电射,厉声道:“这些是什么人?”
  温黛黛微微笑道:“这些就是我的朋友。”
  雷鞭老人“哦”了一声,失笑道:“好丫头,原来话已说在前面了,既是你的朋友,老夫自不能难为他们……但他们也该前来参见于我才是。”
  他目光逼视着云翼,云翼目光也逼视着他……他目光虽较锐利,但云翼目中那一股威严肃杀之气,却更是难当。
  两个威猛的老人,面面相对,虽然一个华服锦袍,一个衣衫破旧,但那凌人的气势,却是一般无二。只因两人俱是一派宗主的身份,都有着宁折不屈的刚强,两人目光相遇,似已磨擦出火花。
  雷鞭老人身形一闪,已到了云翼面前。他身法之快,端的令人吃惊,但云翼非但面色有如铁石般毫无变化,就连眼睛都未眨动一下。
  雷鞭老人厉声道:“叫你参见于我,你可听见?”
  云翼胸膛起伏,闭口不语。
  雷鞭老人怒道:“你这老儿莫非是聋子不成?”
  云翼突然暴喝一声,道:“老夫为何要参见于你?”
  这一声大喝,当真是声如雷霆,连雷鞭老人都不觉吃了一惊,瞬即勃然大怒,厉声道:“你若不肯参见,老夫便要你的好看。”
  他这一生之中,委实极少有人敢和他动手,只因别人纵然不知他的身份,也要被他气势所慑。何况,他那双闪闪生光的眼神,他那有如洪钟般的语声,便已告诉了别人他内力之深厚。
  哪知云翼又自暴喝一声:“好!”
  “好”字出口,雷霆般一拳已自击出。这一拳招式并不奇特,掌风亦不惊人,但气概却是并世无俦。
  雷鞭老人又吃了一惊,急退三步,喝道:“好老儿,你竟敢胡乱出手,你可知老夫是谁?”
  云翼喝道:“你若非雷鞭,也不配老夫出手了。”
  这边他两人拳来语去,那边云九霄却不住以眼色向温黛黛示意,显然是要她将这两人劝阻。哪知温黛黛却有如未见,只是含笑旁观。云九霄又惊、又怒、又急,又不敢出手相助——云翼与人交手时,却是死了也不肯要人相助的。
  云九霄却不知温黛黛早已摸透了雷鞭老人那吃硬不吃软的脾气,正是要云翼以刚强来折服于他。只因她深知云翼武功虽然不及雷鞭,但那一般刚猛强傲的气概,却或许还在雷鞭老人之上。
  铁血大旗门的刚强,本是天下无双。
  云翼喝声出口,雷鞭老人果然纵声大笑起来。大旗门人本是热血奔腾,满心激愤,此刻却不禁为之一怔。
  只见雷鞭已笑道:“常言道:雕鹰不与燕雀共飞,麒麟不与狐鼠同林,我家温黛黛的朋友,果然都是角色。”他伸手一拍云翼肩头,又道:“来来来,你我两个老头儿,今日倒得交上一交,且随我前去,痛痛快快的喝上几杯。”
  温黛黛心念一动,突然道:“你老人家可是有个酒葫芦?”
  雷鞭老人怔了一怔,道:“不错。”
  温黛黛道:“那葫芦此刻是否有酒?”
  雷鞭笑道:“若是无酒,老夫要个空葫芦作甚?”
  温黛黛道:“葫芦此刻在哪里?”
  雷鞭大笑道:“小丫头,你这话倒是越问越奇怪了。老夫既不能学那些矫情作态、自命风尘异人的老疯子,终日将葫芦提在手上,自然只有将葫芦挂在壁上了,却不知你问这些又为的是什么?”他虽然饱经世故,却实也猜不透温黛黛问话之意。
  温黛黛眨了眨眼睛,含笑不语。
  雷鞭老人奇道:“你若有话说,为何不说?”
  温黛黛道:“我的话此刻是不能说的。”
  雷鞭老人更奇,道:“要等到何时?”
  温黛黛道:“要等到见着盛大娘时。”
  雷鞭老人摇头笑道:“这丫头之精灵古怪,有时连老夫都难免要上她的当。咱们且莫理她,且去痛饮三杯。”他又自一拍云翼肩头,转身大步而去。云翼瞧着他背影,迟疑半晌,终于亦自大步相随。
  这两人不但身材仿佛,气势相当,性情本也有许多相似之处。两人若是惺惺相惜,倾盖论交,亦非奇事。只是雷鞭老人夭矫纵横,笑傲江湖,他既未将天下人瞧在眼里,举止自较洒脱,自较不羁。而云翼颠沛流离,忍辱负重,一身担当着铁血大旗门之安危存亡,一身担当着数十年连绵不绝的血海深仇。
  在如此情况下,他看来自是满面秋霜,不苟言笑。
  一行人,自大草原中斜穿而过,草浪深深,不见人踪。但雷鞭老人却突然停下脚步,侧耳倾听,他面色亦已突然沉下,似是又听得什么异常的响动。
  温黛黛暗笑道:“这里哪里有人,只怕连鬼都没有一个,难怪别人要说他终日疑神疑鬼了。”一念至此,忍不住脱口道:“你老……”但她话未说出,嘴已被雷鞭老人掩住。
  只听老人在她耳边道:“那边有人在鬼鬼祟祟的,不知说些什么,咱们且去瞧瞧。”
  他施展的正是江湖秘技,“传音入密”之术,除了温黛黛外,谁也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,但这时众人耳边也响起他传音的语声说道:“众位且在此静候,勿言勿动,老夫与她去去就来。”
  这细如游丝般的语声,竟能使云翼等四人,每一人都听得清清楚楚,云翼、云九霄对望一眼,不约而同在心中暗赞道:“果然好功夫,果然名下无虚。但四下既无人影,亦无响动,他突然带温黛黛走了,是为的什么?”
  温黛黛亦在心中暗道:“那边哪有什么人说话,你老人家只怕听错了,咱们不去了吧!”但她嘴被掩住,话自无法说出。
  也就在这时,她身子竟腾云驾雾般离地而起,只两闪又落入草丛,但却已远离云翼等十余丈。雷鞭老人身形起落,绝无丝毫声息发出,温黛黛正在暗中惊服他轻功之佳妙,耳边却已听得左方有轻微人语。雷鞭老人竟未听错,这里果然有人在鬼鬼祟祟地说话。这轻微得有如虫鸣般的语声,他相隔二十余丈竟已听到。
  温黛黛更是惊服,同时猜疑:“这是谁在说话?莫非司徒笑等人,也在密商着什么诡计?他若也邀约黑星天来陷害盛大娘,那就更妙了。”
  只见雷鞭老人面色凝重,已在倾听,但温黛黛却只能听得些模糊的语声,根本无法听出字句。她着急之中,灵机一动,当下将耳朵贴在地上,恰巧那边两人也是伏在地上说话,她便听了个仔细。
  只听一人道:“到了此等隐秘之处,纵有人,你我也可惊觉,但兄台还要伏在地上说话,兄台也未免太谨慎了。”听他语声,此人想必亦是少年,但温黛黛却从未听过他的声音,也猜不出他究竟是谁。
  又听另一人道:“龙兄有所不知,家父耳目之灵敏,敢夸是天下无双,你我只要稍有大意,他纵在数十丈料,也立时便会发觉的。”这语声入耳,当真更是大大出了温黛黛意料,她实未想到在这里窃窃私语的,居然会是雷鞭老人之子。他又有何秘密?为何要偷偷在这里说话?还要瞒着他爹爹!这姓龙的少年,又是何许人物?
  姓龙少年已问道:“兄台要向小弟说的,莫非不能被令尊大人得知?”
  雷鞭之子道:“正是不能让家父知道。”
  温黛黛偷眼一瞧,雷鞭老人眉宇间已现怒容。她心中虽然好奇,却又不禁为这少年担心,只因这少年对她和云铮,都有过一番相助之情。
  龙姓少年已叹道:“小弟虽不知兄台有些什么事要瞒住令尊,但只要小弟能对兄台有效力之处,小弟决不推诿。”
  雷鞭之子道:“小弟只不过要问兄台一件事。”
  龙姓少年显然有些惊奇,道:“什么事?”
  雷鞭之子轻叹道:“这件事小弟积存在心中,已有数年之久,当真是令小弟寝食难安,而小弟又无法以自身之力解决。”
  龙姓少年道:“兄台但说无妨。”
  雷鞭之子道:“彩虹七剑,近年名声流传极广,而墨龙蓝风,侠踪更是遍于四海,是以小弟想向兄台打听个人。”
  温黛黛这才知道这龙姓少年乃是“彩虹七剑”中的人物——这少年正是“墨龙剑客”龙坚石。
  龙坚石道:“不知兄台要打听什么人?”
  雷鞭之子道:“此人是个女子,乃是小弟之总角之交,但这数年以来,小弟竟得不到有关她的丝毫消息。”
  龙坚石奇道:“她既是兄台好友,兄台怎会不知她下落?”
  雷鞭之子叹道:“不瞒兄台说,她与小弟,本有婚姻之约,怎奈……唉!她母亲却与家父素来不睦,是以……”
  龙坚石道:“是以便将婚事拦阻,是么?”
  雷鞭之子道:“正是如此,是以她忿然之下,竟一怒出走了。唉!她千不该,万不该,不该在出走时竟未通知我一声,这几年也未曾给我捎封信来。唉……她性子是那么刚强,这几年江湖中,必定吃尽了苦了。”低沉的语声中,充满了款款深情。
  温黛黛暗道:“难怪他不肯娶我,原来他早已有了意中人,只是……那女子却未免有负于他,非但不告而别,也不肯与他稍通音讯,而他……他心里虽然伤心、失望、着急,却丝毫没有埋怨那女子,反而只是为她担心,如此看来,他原来也是个痴情人……也是个痴情人。”一念至此,她不禁对这雷鞭之子生出了无限的怜悯与同情,也不觉将自己情怀触动,想到他总算还是有个可以思念的人,而自己却如孤魂野鬼般,连个可以思念的人都没有了。
  龙坚石似也听得颇为感伤,默然半晌,方自缓缓道:“不知那位姑娘姓什么?”
  雷鞭之子道:“她便是‘烟雨’花双霜之女花灵铃。”
  龙坚石失声道:“原来竟是‘烟雨’花二娘之女。”
  雷鞭之子道: “不错,不知兄台近年来可曾在江湖中听见过她的名字?”
  龙坚石道:“未曾听过。”语声微顿,又道:“她既是花二娘之女,又是兄台的知心人,那武功人品,自是可想而知,这样的少女若是在江湖走动,不出两个月,声名便该震动四方,但小弟既未听人说起这名字,只怕她已……”
  雷鞭之子截口道:“以她的性情,万万不会在深山巨泽之中潜伏得下去的。小弟与她相交多年,这点已可断定。只是她纵在江湖行走,也必定改变了姓名,她……她……她既已出走,自然不愿被花二娘再找回去。”
  龙坚石叹道:“若已改变姓名,就难找了。”
  雷鞭之子道:“但兄台不妨仔细想想,近几年来,江湖中可曾出现过词色冷傲,武功绝高,又喜着绿衣的少女?”
  龙坚石寻思半晌,道:“不曾。”
  雷鞭之子失望地叹息一声,道:“小弟终年追随家父,心里虽然着急,也不能出去寻找于她,但望兄台日后行走江湖时,为小弟留意留意,小弟委实感激不尽……唉!小弟虽有幸身为雷鞭之子,但……但也因如此,便连个朋友也难结交得到了……”一种寂寞萧索之意,溢然流露于言辞之间。
  温黛黛心头却突然为之一动,突然想起了自己那日在铁匠村里遇着的那艳若桃李,冷若冰霜的柳荷衣。她大喜暗道:“柳荷衣岂非既美艳又冷傲,岂非武功绝高,岂非喜着绿衣?她……她莫非便是花灵铃的化身么?”
  但闻龙坚石慨然道:“兄台之托付,小弟必不敢忘。”
  雷鞭之子道:“小弟先此谢过,兄台,若是……”
  雷鞭老人突然沉声道:“你还未说完么?”
  草丛中那两人,这一惊显然非同小可,两人俱都从地上跳了起来,雷鞭之子语声惊惶,道:“是……是爹爹么?”
  雷鞭老人厉声道:“还问什么?还不过来!”
  草浪突分,龙坚石与雷鞭之子垂首走了出来,温黛黛心房怦怦跳动,更是为这两人担心。
  雷鞭老人凝目瞧着他爱子,只是缓缓道:“你还在想着她?”
  雷鞭之子垂首道:“爹爹明鉴。”
  雷鞭老人道:“她对你不告而别,这数年来片纸只字也不给你,花二娘更是将你视为蛇蝎,但你还在想她?”
  雷鞭之子咬了咬牙,垂首道:“是。”
  雷鞭老人突然狂笑起来,道:“好,雷小雕呀雷小雕,不想你倒真是个货真价实,不折不扣的多情种子,我倒对你佩服得很。”
  温黛黛已听出这老人狂笑声中的愤激之意,那雷鞭之子雷小雕,头垂得更低,更是不敢说话。
  雷鞭老人笑声果然突地顿住,大喝道:“还不跪下!”
  雷小雕噗的跪了下去,龙坚石只好陪他。
  雷鞭指着温黛黛道:“你可瞧见了她么?”
  雷小雕道:“瞧见了,孩儿正在奇怪……”
  雷鞭道:“你奇怪什么?记着,她已是你妻子,从今以后,你只许想她,除她之外,别人谁也不准想。”
  雷小雕变色道:“但她的……她的云……”
  雷鞭大喝道:“云什么?别的人与你何关?站起来,随我走,再说一个字,打断你的腿。”转身大步而去。
  ·
  雷小雕却还跪着,竟似还想说什么,但温黛黛却拉了拉他衣襟,向他使了个眼色。雷小雕一怔,终于站起。温黛黛侧着头,举起手,作出摇铃的模样,又指着自己,点了点头。雷小雕大喜,温黛黛却已一笑而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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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1-7 16:31:40 | 显示全部楼层
第五十一回 祸福无常

  一个黝黑阴暗的洞窟中,燃着堆火,闪动的火焰,更为这洞窟平添了一些幽秘。盛大娘、黑星天、白星武,围坐在火堆旁,三个人俱是不言不动,望着火焰呆呆地出神。
  “蓝风剑客”柳笔梧皱着眉,仰着头,也正在凝思——她自是在想雷小雕将她夫婿拉出去,不知为的什么?洞中虽有四人,但却寂无声息。
  只见洞窟一角,堆着些麻袋,似是装的食物干粮,一方凸石上,却放着只鲜红的大酒葫芦。突听一阵脚步声响,盛大娘脱口道:“回来了。”
  柳笔梧眼波凝视着洞口,显然正在企望着她的夫婿,但当先走进来的,却是雷鞭与温黛黛。跟着,云翼、云九霄、云婷婷、铁青树、龙坚石、雷小雕,六个人也鱼贯走了进来,六人俱是面沉如冰。
  盛大娘等人骤然瞧见温黛黛,已是吃了一惊,再见到“大旗门”门下竞全都来了,更是吓得魂飞魄散。三个人霍然站起,目定口呆,哪里还说得出话。
  大旗门人虽明知他们在这里,但骤然见着不共戴天仇人便在眼前,也不禁热血奔腾,面目变色。云翼胸膛起伏,面目赤涨,双目之中,似有火焰喷出,显然他的确费了许多气力,才忍住未曾出手。
  雷鞭目光转动,皱眉道: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
  盛大娘脱口道:“他们怎会……”
  黑星天脱口道:“这些人……”
  白星武脱口道:“你老人家怎的……”
  三个人抢着说话,乱成一团,结果是三人说的话都无法听清。
  雷鞭怒喝道:“全都给我住口!”但目光转向温黛黛,又道:“你说。”
  温黛黛不答反问,道:“你老人家方才说的话,此刻可忘了么?”
  雷鞭怒道:“老夫怎会忘记……快说这是怎么回事?”
  温黛黛微微一笑,伸起手掌,春葱般的指尖,却尖刀般的指着盛大娘等三人,一字字缓缓道:“他们便是孩儿的仇人,你老人家为孩儿除去他们吧!”
  这句话说出,众人更是大惊,连大旗门人都不例外,只因他们到此刻还摸不清温黛黛与雷鞭之间究竟是何关系。
  盛大娘等三人更是面色惨变,齐地倒退数步。
  雷鞭愣立半晌,道:“他……他们是你的仇人?”
  温黛黛道:“半点不假,你老人家还不动手?”
  雷鞭老人面上已有为难之色。以他之身份,此刻又怎能向这些跟随自己已有多日的人骤下毒手?
  黑星天颤声呼道:“晚辈跟随你老人家至今,对你老人家事事恭顺,你老人家可万万不能相助大旗门人。”
  雷鞭霍然回首,凝注云翼,道:“你可是姓云?”
  云翼沉声道:“不错。”
  雷鞭哈哈大笑道:“老夫早已该知道的,普天之下,除了‘铁血大旗门’掌门人外,谁还有你这样的气概。”
  温黛黛悠悠道:“你老人家可莫要顾左右而言其他,答应了孩儿的事,就该先做,别的话慢慢再说也不迟。”
  雷鞭老人以手捋须,作难道:“这……”
  突又大笑道:“但你此刻还不是我的媳妇,等你做了我媳妇,我老人家再为你出气也不迟,此刻么……老夫还不能出手。”
  温黛黛一怔,想说话,但突然瞧见那葫芦,便又忍住。
  黑星天大喜道:“正该如此,只要你老人家不出手,我等便可……”
  雷鞭厉声道:“老夫不出手,这里的人谁也不准出手,知道么?都给我坐下,且待老夫与云大旗痛饮几杯。”
  云翼双拳紧握,木然凝立,雷鞭已将葫芦取在手中。
  温黛黛突然道:“这酒喝不得的。”
  雷鞭老人怒道:“这是什么话?”
  温黛黛道:“你老人家若要喝这酒,先得让盛大娘与黑星天喝一口。”她算准盛大娘与黑星天,必定已乘方才人少之时,偷偷做了手脚。
  雷鞭老人微一皱眉,目光霍地望向盛、黑两人。盛大娘与黑星天早已骇得面无人色,身子发抖。雷鞭老人目光闪动,一步步向他们走了过去。他脚步十分沉重,十分缓慢,但终于走到了他们面前。
  这时盛大娘与黑星天身子已站立不住,摇摇欲倒。
  雷鞭老人将葫芦缓缓送了过去,突然大喝道:“喝一口!”
  黑星天汗流满面,道:“哑……哑……”他费尽气力,方自张开口,费尽气力,方自说出声音,但却是声不成字,谁也听不出他说的是什么。
  只听雷鞭老人一字字道:“喝——下——去!”
  黑星天“噗”的跌倒,身子还未倒在地上,已被雷鞭老人一把抓住他胸前衣襟,怒叱道:“你喝不喝?”
  他一连问了两声,黑星天仍未应声,四肢软软的垂下,身子动也不动,他竟已骇得昏死过去。
  雷鞭老人怒骂道:“无用的狗奴才!”随手一抛,黑星天身子便飞了出去,“砰”的撞在石壁上,更是不会动了。
  白星武似要过去扶他,但瞧了雷鞭一眼,哪里还敢举步,只见雷鞭老人已将葫芦送到盛大娘面前,道:“你喝!”
  盛大娘面上亦已全无血色,道:“晚辈不敢……”
  雷鞭老人怒道:“你为何不敢喝?莫非你已知道酒中有毒?莫非酒中的毒便是你下的?说!快些说话!”
  盛大娘颤声道:“晚辈怎敢在前辈酒中下毒?”
  雷鞭老人道:“酒中既无毒,你且喝一口瞧瞧。”
  盛大娘道:“前辈之酒,晚辈怎敢饮用?”
  雷鞭老人怒骂道:“放屁,这酒今天你是喝定了,不喝也得喝!”将酒葫芦抛在盛大娘面前,厉声接口道:“数到三字,你若再不喝,老夫要你的命!”
  众人察言观色,却早已断定盛大娘与黑星天两人必定是在酒中下过毒的了,此刻哪里还有人敢为盛大娘说话。盛大娘目光乞怜地望向别人,别人也只好装作未曾瞧见,白星武更早已站得远远的,拼命做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。
  雷鞭老人已叱道:“一……”
  盛大娘目光四射,嘶声道:“老身年迈力衰,烈酒实已不敢入口,坚石、星武,你们瞧在存孝的面上,替我喝一口吧!”
  龙坚石似已有些不忍,但身子方动,便被柳笔梧一把拉住。她虽是女中丈夫,虽然义气深重,却也不忍眼见自己心爱的人去喝别人的毒酒。就在这时,但闻衣袂划风,已有一人大步奔了进来。只见此人紫面浓眉,身材魁伟,正是盛存孝及时赶回来了。
  他显然在洞外便已听得洞中言语,是以全力奔来,此刻犹自气喘未及,便一把抢过酒葫芦,道:“这酒在下替家母喝了。”
  盛大娘变色大喝道:“你……你喝不得的……”但她语声未了,盛存孝已将葫芦中的酒一连喝了三口,盛大娘嘶呼一声,也跟着昏了过去。
  这时又有一人自洞外奔来,正是钱大河,但众人俱已奔向盛存孝,谁也不曾留意及他。
  盛存孝身子却仍然站得笔直,面上既无痛苦之容,亦无畏怯之意,却反而有些悲哀惭愧之色。
  温黛黛望了他半晌,不禁轻叹道:“呆子……呆子……你何苦来喝这酒……”
  雷鞭厉声道:“你为何要喝这酒?”
  盛存孝道:“家母既不愿喝,弟子自当代劳。”
  雷鞭老人道:“但酒中有毒,你可知道?”
  盛存孝惨然一笑,道:“酒中若是有毒,弟子更当喝了。为人子尽孝,为母赎命,本是天经地义,理所应当之事。”
  云翼一直凝然卓立,此刻突然长叹道:“人道‘紫心剑客’天性纯孝,今日一见,果然名下无虚……青树、婷婷,自今日起,你等永远不可难为此人。”
  铁青树道:“但他……他也是……”
  云翼厉叱道:“老夫平生最敬的是忠臣孝子,我‘大旗门’弟子也决不许与忠臣孝子为敌,此点你等切莫忘记。”
  雷鞭老人颔首道:“好……说得好。”
  盛存孝凝目望着云翼,目中似已有泪光晶莹,口中黯然道:“若论忠孝二字,在下怎比得上铁中棠,只可惜……只可惜在下今生今世,只怕已再无缘见着他了。”
  想起了铁中棠,大旗弟子更是黯然神伤。
  雷鞭老人道:“铁中棠?他想必是个英雄。”
  温黛黛道:“不错,但,你老人家怎会知道他?”
  雷鞭老人道:“老夫虽不知道他,但他若非英雄,怎会连他的敌人都如此赞美于他?却不知此刻他在哪里?”
  温黛黛黯然无言,大旗弟子俱都垂首。
  雷鞭老人动容道:“莫非他已死了?”
  云翼点了点头,沉声长叹道:“不错。”
  雷鞭老人跺了跺足,又瞧了瞧盛存孝,突然怒喝道:“为何今日江湖中的少年英雄,俱都不能得享长寿?却偏偏要让一些卑鄙无耻的匹夫,苟且活在世上……”他心情显见十分激动,胸膛起伏不已,一时之间,洞窟中但闻他粗重的呼吸之声,再无别的声响。
  .
  突听柳笔梧轻呼一声,道:“不对!”
  雷鞭老人皱眉道:“什么事不对了?”
  柳笔梧凝目瞧着盛存孝,道:“盛老伯母若是存心要加害雷老前辈,她在酒中下的必定是极为猛烈的毒药……”
  雷鞭老人狂笑道:“正是如此,毒药若不猛烈,怎害得了老夫?”
  柳笔梧接口道:“那么盛大哥饮了那葫芦中毒酒,毒性便应立刻发作才是,但直到此刻为止,盛大哥却还是好好的。”
  众人目光俱都往盛存孝瞧了过去,只见他面色仍是紫中带红,目光仍是明锐闪亮,果然全无中毒的征象。
  雷鞭老人动容道:“如此说来,酒中岂非无毒了?”他目光霍然移向温黛黛。
  温黛黛自是惊奇交集,讷讷道:“但……但……”
  雷鞭老人怒道:“你还有什么话说?还不退到一边?下次你若再如此胡言乱语,老夫便得好好的教训你了。”他对温黛黛委实与别人不同——若是换做别人,纵然是他儿子,他此刻也早已出手教训了,又怎会等下次。
  但即使如此,已足够令温黛黛满怀委屈。
  盛存孝长长松了口气,这才回身去扶起他的母亲,白星武也不再向一旁躲了,也扶起了黑星天。紧张的情势,立刻松弛了下来。雷鞭老人已取过酒葫芦,再次瞧了盛存孝几眼,断定他确未中毒,于是雷鞭老人便将葫芦送到嘴边,自己先大大喝了一口,又将葫芦送到云翼面前,笑道:“如何?” 云翼也不答话,接过葫芦,满饮一口,眼角一瞥云九霄,云九霄微微一笑,也接过喝了一口。
  温黛黛虽不信酒中无毒,但见了盛存孝模样,又不得不信,她心里虽然着急,却又再也不敢说话。
  雷小雕笑道:“儿子也有些口渴了。”
  雷鞭老人大笑道:“老夫别的本事你未曾学会,这喝酒的本事你却学得半分不差。好,小馋虫,就让你喝一口。”
  雷小雕含笑接过葫芦,也喝了一口,眨了眨眼睛,将葫芦悄悄送到龙坚石面前,于是龙坚石也喝了一口。武林豪杰,又有谁不好酒?瞧见别人喝酒,又有谁能忍住不喝?等到龙坚石喝完,葫芦中已滴酒不剩了。
  雷鞭老人笑骂道:“这些人好大的嘴,只可惜……”
  突然间,柳笔梧又已经呼道:“不好!”
  雷鞭老人皱眉道:“又有什么事不好了?”
  柳笔梧失色道:“钱……钱三哥怎的变成如此模样?”
  众人目光,又都不禁向钱大河瞧了过去。只见钱大河身子竟已站立不稳,已斜依在石壁上,瘦削的面容,竟已变作乌黑颜色,目中更已全无神光。众人俱都久走江湖,一眼瞧过,便知这是怎么回事了,盛存孝、龙坚石,俱都不禁悚然变色。
  柳笔梧道:“他……他可是中了毒?”
  雷小雕沉声道:“绝无疑问,他必定已中毒了。”
  ,
  柳笔梧道:“但……但这是怎么回事?喝过毒酒的未曾中毒,他未喝毒酒,却已中毒了,这毒是哪里来的?”
  雷鞭老人沉吟半晌,道:“你两人在路上可是遇着了什么事?司徒笑、孙小娇等人,又为何到此刻还未曾回来?”
  盛存孝道:“弟子们方才在路上确是遇见了件怪事,只是被方才发生之事一扰,弟子竟险些忘记说了。”
  雷鞭老人道:“此刻还不快些说来!”
  盛存孝道:“弟子本当与小娇等人同回,只因弟子有事与大河切磋,是以便由得小娇与易氏兄妹先行……”
  雷鞭老人厉叱道:“易氏兄妹是什么人?”
  盛存孝道:“亦是弟子同盟兄弟,只因事迟来……”
  雷鞭老人“哼”了一声,道:“说下去。”
  盛存孝道:“此地惟有弟子先陪前辈来过,而小娇等人却要寻找那路标密记,是以弟子后走却反而先到了。”
  他语声微顿,温黛黛心头立刻一动,暗暗忖道:“难怪司徒笑、孙小娇等人还未回来,却不知我早已将那路标方向弄乱了,他们再等一日一夜,只怕也未必能寻着这条秘道。”她暗中不免好笑,口中却自然一字不提。
  只听盛存孝接道:“弟子与大河走到半途,突见路旁林中掠出一位红衣头陀,竟无缘无故的,拦住了弟子们之去路……”
  雷鞭老人变色道:“红衣头陀?……他武功可是不弱?”
  盛存孝道:“此人武功之高,确实惊人,弟子与大河连变数种身法,也无法将他闪过,只得好言问他,为何无故拦路?”
  柳笔梧道:“是啊,他凭什么拦住你们的去路?”
  盛存孝道:“那红衣头陀却只说了句:‘随我来!’弟子们无可奈何,只得跟去,到了树林里,便发现一件奇怪到极处之事。”
  那件事显然十分奇怪,只因他此刻说来还不禁为之动容,雷小雕、龙坚石,忍不住齐地脱口问道:“什么事那般奇怪?”
  盛存孝长长吐了口气,道:“那件事乃是……”
  原来盛存孝与钱大河两人一入树林,便发现一人被高高吊在树上,一身肌肤,漆黑如铁,只穿条犊鼻短裤。树下站着个披头散发,满面泪痕,看来有些痴狂的少女,手里拿着根藤条,正不停地向吊在树上的人鞭打。
  奇怪的是,她每抽一鞭,目中便要流出数滴眼泪,心头似乎痛苦已极,但鞭子却决不停顿,下手也决不容情。更奇怪的是,被吊在树上的那人,眼睛虽睁得大大的,身子却似已麻木,藤条抽在身上,也丝毫不觉痛苦。盛存孝与钱大河虽然久走江湖,但瞧见这情况,也不禁为之呆住了,两人面面相觑,俱都作声不得。
  过了半晌,盛存孝终于问道:“大师究竟有何见教?将在下等带来此间,究竟为的是什么?在下等俱有要事在身,委实不得不走了。”
  红衣头陀道:“你两人要走也容易得很,洒家随时都可放行,但你两人首先却必须要答应洒家一件事。”
  盛存孝道:“什么事?只要……”
  红衣头陀截口道:“此事于你等全无伤损。”
  钱大河道:“既是如此,便请大师吩咐。”
  红衣头陀道:“只要你两人用尽毕生功力,向此刻被吊在树上之人,重重击上一掌,便立时可以走了。”
  这要求自是大出盛存孝、钱大河两人意料。
  盛存孝道:“但此人与在下等素无冤仇,在下怎忍出手伤他?何况,他既已被大师制住,大师为何不自己出手?”
  红衣头陀道:“你可知他是洒家的什么人?”
  盛存孝道:“自是大师的仇家。”
  红衣头陀道:“错了,他乃是洒家惟一弟子。”
  盛存孝又是一怔,大奇道: “莫非他犯了大师门规?……若是如此,大师更该自整家法,却为何定要在下出手?”
  红衣头陀不答反问,又道:“你可知此刻抽打他的少女是谁?”他嘴角始终带着丝诡秘的笑容,此刻这笑容已更是明显。
  盛存孝道:“这……这在下更猜不出了。”
  红衣头陀一字一字缓缓道:“这少女便是他的女儿。”
  盘存孝与钱大河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,两人目定口呆,张口结舌,更是再也无法说出一个字来。
  红衣头陀微微笑道:“由此可见,洒家要你等出手是绝无恶意的了,你两人还考虑什么?还不快快动手?”
  钱大河怔了半晌,喃喃道:“连他女儿都在抽打于他,咱们为何不可?”果然纵身掠了过去,全力一掌拍出。
  他并非徒有虚名之辈,这一掌拍出,力道自是非同小可,那人虽被震得整个人抛了起来,但果似丝毫不觉痛苦。
  盛存孝见此情况,自然也只得出手了。
  盛存孝简略地说出这段经过,众人自都早已听得动容——这件事情委实充满了悬疑与诡秘,令人无法猜测。
  只听盛存孝长叹一声,又道:“弟子一掌拍出后,那红衣头陀果然将弟子们放了,但……但弟子直到此刻,还猜不出他如此的做法,究竟是为的什么?”
  雷鞭老人皱眉沉思,别人自更无法回答他这问题。这时盛大娘与黑星天早已醒转过来,两人亦都惊得呆住。
  火光闪动之下,但见温黛黛满头汗珠,涔涔而落,嘴唇微微颤动,似乎想说什么,却又不敢出口。雷鞭老人一眼瞧见她神色,问道:“你想说什么?”
  温黛黛倒抽了口气,喃喃道:“毒神之体。”
  雷鞭老人面色突变,一把拉住她衣襟,厉声道:“你说什么?再说一遍。”
  温黛黛一字字道:“毒神之体。”
  雷鞭老人身子突然为之震慑,缓缓松开了手掌,缓缓倒退三步,双目圆睁,须发皆动,喃喃道:“毒神之体……不错,毒神之体,老夫本该早巳想到。”突然转身,面对盛存孝,嘶声接道:“那红衣头陀,可是身高八尺,头大如斗,甚至连头与双眉,都是血也似的赤血颜色?”
  盛存孝奇道:“不错,但……但前辈怎会知道?”
  雷鞭老人咬牙道:“老夫认得他。”
  盛存孝忍不住又问道:“他是谁?”
  雷鞭老人沉声道:“他便是万毒之尊,飧毒大师。”
  这几个字说出,每个字都似有千钧之重,压得众人面容扭曲,呼吸沉重,都说不出一个字来。
  雷鞭老人突又顿足道:“但他这毒神之体,是几时练成的,老夫却不知道。他毒神之体既成,这……这怎生是好?”
  众人见到这睥睨一世,全无畏惧的雷鞭老人,此刻竟也对这“毒神之体”如此震惊,心头不禁更是骇异。
  盛存孝又忍不住脱口道:“毒神之体究竟是什么?”
  雷鞭老人目光四扫,沉声道:“这毒神之体,乃是毒中之神,毒中之极,万人万物,一沾其体,无形无影,不知不觉间便已中毒。”
  就在这时,柳笔梧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惊呼。
  龙坚石身子突然一阵痉挛,翻身跌倒。
  雷鞭老人突然飞身而起,出手如电,连点了他爱子雷小雕与龙坚石心脉左近十八处主要穴道。
  云翼、云九霄,突然盘膝坐下,面容亦已扭曲。
  雷鞭老人翻身掠到他两人面前,左右双手齐出,刹那之间,竟将他两人心脉左近大穴,也一齐点中。
  这些事几似是在同一刹那中发生,洞窟中立时大乱,白星武、黑星天、盛大娘三人已贴身而立。钱大河口吐白沫,早巳昏迷不醒,铁青树、云婷婷泪流满面。雷鞭老人石像般木立半晌,缓缓转身,正如火焰般燃烧起来的目光,瞬也不瞬地凝注着盛大娘等人。
  温黛黛颤声道:“酒中有毒……酒中果有毒。”
  盛存孝道:“酒……酒中若有毒,在下为何未被毒倒?”
  温黛黛道:“这我也弄不清楚,只怕是因你体中已有了毒神之毒,饮下毒酒后,以毒攻毒,毒性互克,一时之间,两种毒性都无法发作,你便因祸而得福,只可惜……”瞧了雷鞭老人父子与云氏兄弟一眼,黯然住口不语。
  盛存孝呆在地上,满面俱是沉痛之色,喃喃道:“如此说来,反而是我害了他们了。”
  他耳中只听得柳笔梧凄婉的哭声,不住传来,眼中只瞧见龙坚石、雷小雕、云翼、云九霄俱已僵卧不动。他顿觉心胸欲裂,大喝一声,道:“我真该死!”说到“该”‘字,一口鲜血随着喷出,亦已晕厥倒地。
  温黛黛转目四望,只见这洞窟之中,未曾中毒的,只有盛大娘、黑白双星、云婷婷、铁青树、柳笔梧与她自己七人。
  这七人中,倒有三个是她的强仇大敌,她忖量情势,自己这边三人,无论奸狡武功,俱不是对方三人的敌手。何况柳笔梧是敌是友,犹未分明,云婷婷、铁青树悲恸之下,神智已晕,武功自也要大打折扣,心头不觉泛起一股寒意,只有在暗中默祷,惟望雷鞭老人能将毒性逼住,惟望他莫要倒下。
  雷鞭老人果然未曾倒下。
  盛大娘、黑白双星等三人,此刻心中狂喜之情,实非言语所能形容,他们本望能毒倒雷鞭一人,便已心满意足,哪知阴错阳差,百般凑巧,云氏兄弟,竟也都毒倒了,他们多年来视为心腹之患的死敌,这驱之不去,杀之不绝,终年有如冤魄般缠着他们的“大旗门”,眼见今日就要被他们连根拔起,他们用尽心机,用尽力量不能做到的事,今日竟在无意中得逞,而且得来全不费功夫,这是何等幸运之事——这三个人已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。
  但他三人只要瞧见雷鞭老人那犹自站得住的威猛身形,心头的狂喜之意,便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。他三人几乎跃跃欲动,只因为雷鞭老人,所以迟迟不敢出手。他三人不惜一切代价,只要雷鞭老人倒下。但雷鞭老人非但未曾倒下,反而一步步向他们走了过去。
  盛大娘等三人心头立时泛起一股寒意,三人情不自禁,齐地退后数步,紧紧贴住了那冰冷的石壁。
  雷鞭老人目眦尽裂,厉声道:“你们在酒中下的是什么毒?”
  盛大娘咯咯笑道:“什么毒?呀!老身已忘却了。”她虽想发出得意的笑声,但雷鞭老人余威犹在,她委实笑不出来,只不过发出一连串蛙鸣般的怪响。但此刻此时,这声响却已足够令人不寒而栗。
  雷鞭老人双拳紧握,嘶声喝道:“你说不说?”
  他雷霆般的语声,此刻竟已有些嘶裂,显见他虽犹能以数十年性命交修的功力,将毒性逼住,但剧毒实已侵入他腑脏,他那钢铁般的坚强的身子,雷霆般强大的力量,实已在无形无影中被侵蚀、削弱。
  盛大娘心胆一壮,道:“不说又怎样?”
  雷鞭老人吼道:“你若不说,要你的命。”
  盛大娘道:“我说出后,你难道便能放过我么?嘿嘿!这些骗小孩的话,你又怎能骗得过我老人家?”
  温黛黛知道雷鞭老人若能立刻问出毒性,便可能及时寻得解药,若再拖延,中毒渐深,更是无救了。
  她空自五内如焚,却也无计可施。
  只听盛大娘狞笑又道:“何况你此刻以全身功力,逼住毒性,犹自不及,你哪有力量再向我等出手?你自己也知道自己再妄动真力,便立将毒发身死了。”
  雷鞭厉声道:“纵然如此,但老夫最后一击之威,足可令你三人粉身碎骨。你三人若是不信,此刻便不妨来试一试。”
  盛大娘笑道:“我三人若不动手,你敢动手么……嘿嘿!我三人又何苦出手,等着你毒性发作,岂非好得多。”
  她这话确实切中了人类共同的弱点——无论是谁,不到山穷水尽之时,都万万不会放弃求生之希望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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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1-7 16:31:58 | 显示全部楼层
第五十二回 阴差阳错

  雷鞭老人面色倏青倏红,紧握着的双拳,亦已因激动而颤动,但他委实不敢妄自出手。只因他此刻一身系着数人的安危,他若是有了三长两短,别人的性命也将跟着不保。
  柳笔梧突然噗的跪下,颤声道:“盛大娘求求你,将那毒性说出来吧,我夫妻与你无冤无仇,你……你何苦定要他死?”
  盛大娘咯咯笑道:“昔日那般孤傲的蓝风剑客,今日怎的也会求人了?你若是早知有今日,昔日为何不对我老人家客气些?”
  柳笔梧咬了咬牙,忍住了满心的悲愤与委屈——这本是她万万做不到的事,但如今,为了她心爱的人,她不惜牺牲一切。她垂下头,颤声道:“无论如何,都求你老人家快些出手,救他一命,我……我今生今世,永远忘不了你老人家的大恩。”
  盛大娘凝目望着她,突然咯咯狞笑起来,她目中突然现出了一种近于疯狂的妒嫉与怨毒之色。她咯咯狞笑着道:“好恩爱的夫妻,你为了他,竟真的什么事都可牺牲么?你真的是全心全意地爱着他?”
  柳笔梧垂首流泪道:“只要他能活,我……我情愿死!”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中,委实含蕴着千百句话也叙不尽的情意——就是这一份深挚而强烈的情感,已足够令山摇地动,河流改道,令铁石人动心。
  但盛大娘目中的妒恨之色却更重,神色更是疯狂,狞笑道:“我本还有心救他,但见了你两人如此恩爱,我反而不愿救他了……我……我要你在一旁眼睁睁瞧着他痛苦而死。”
  柳笔梧哀呼一声,道:“这……这是为什么?”
  盛大娘怨毒的目光,凝注着远方一点虚空之色。她口中嘶声道:“只因我平生最最见不得的,便是人家的恩爱夫妻,我恨……我恨人家的夫妻,为何都能如此恩爱,而我盛家的夫妻,却永无恩爱之时,我……我恨不能将天下的恩爱夫妻俱都拆散才对心思。”
  柳笔梧身子一震,轻呼着跌倒。
  雷鞭老人怒骂道:“你……你这恶毒的妇人,老夫纵然令你粉身碎骨,绝子绝孙,也不足抵消你的罪孽。”
  盛大娘突然暴怒起来,嘶声道:“不错,我盛家已将绝子绝孙,但你雷家难道就不绝子绝孙么?你父子两人中了我的‘绝情花’毒,难道还想活命?”
  雷鞭老人骇然失声道:“绝情花?”
  盛大娘方才被人触及心中隐痛,激动之下,脱口说出了毒名,此刻再加掩饰,亦已不及,索性大声道:“不错,绝情花!就是那被人称为‘梦中仙子’的绝情花,这名字你总该知道,你也该知道世上惟有此花之毒,是绝无解药的。”
  她生怕雷鞭老人生机断绝后,会突然不顾一切地扑将过来,与己同归于尽,是以暗中早已蓄势。哪知这打击竟委实太过巨大,竟连雷鞭老人都抵受不住——他竟终于跌坐在地,整个人都似已呆住了。
  温黛黛更是惊怖欲绝,到了此刻,她自己这方,实已一败涂地,普天之下,只怕谁也救不了他们了。
  威震天下的雷鞭老人,眼见就要在此丧命,声名赫赫的“彩虹七剑”,眼见便要因此凋零。最最令她伤心的,自还是历尽艰苦,千锤百炼,任何人都无法将之摧毁的武林铁军——“铁血大旗门”,也眼看就要在此全军覆没。
  又有谁梦想得到,这小小一葫芦毒酒,竟有如此巨大的力量,又有谁梦想得到,这许多不可一世的英雄,竟会葬送在盛大娘与黑白双星这三个卑不足道的人物手中——这若是天意,天意也未免太残酷了些。
  雷鞭老人茫然自语道:“绝情花毒,乃是自然中最毒之物,毒神之毒,却是人为的最毒之物,一是自然毒中之极,一是人为毒中之极,两种毒性,自能相克,惟有绝情花能克得住毒神之毒,也惟有毒神之毒,方能克得住绝情花毒,但……但这两种毒物,为何竟如此凑巧,遇到一起。”
  盛大娘怪笑道:“若非如此凑巧,怎害得到你?”
  雷鞭霍然抬头,道:“绝情花又号‘梦中仙子’,只因此花生长之地,最是飘忽不定,难以寻找,你等是如何找到的?”
  盛大娘咯咯笑道:“这‘梦中仙子’四字,当真取得妙到极处,你若故意要梦见仙子,总是偏偏无梦,你若不着意,仙子却往往会在你梦中出现……绝情花既有‘梦中仙子’之名,自然亦是如此。”
  黑星天接道:“但我等弄得此花,却还得感激于你。”
  雷鞭老人喃喃道:“感激于我?”
  黑星天道:“正是得感激于你,只因你定要我等四处搜索,我等才会闯入那一片幽秘的沼泽之地,世上梦寐难求的绝情花,便偏偏是生在这片沼泽里。”
  温黛黛心头一动,脱口道:“沼泽?”她立时想到了她以繁花埋葬水灵光的那片沼泽,也立时想到了沼泽中那些辉煌而灿烂的花朵。
  突听黑星天轻叱一声,道:“还跟这老儿噜嗦什么?待我取他命来,也好教天下英雄得知,雷鞭老人是死在何人掌下。”语声未了,已抽出盛存孝腰边长剑,飞身而起,剑光如惊虹,如闪电,笔直往雷鞭咽喉刺下。
  温黛黛只道雷鞭老人纵有绝世的武功,此刻也已不能闪避招架,惊呼一声,便待飞身扑将过去。哪知身形还未动弹,雷鞭老人突然暴喝一声,挥手而出,只见他衣袖流云般卷起,向剑光迎去,轻飘飘一片衣袖,此刻看来却似重逾千斤。
  黑星天只觉手中一震,胸口一热,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道迎胸撞了过来,他身子跟着被震得飞了出去。青光一闪,长剑竟被震得飞出洞外。
  盛大娘、白星武面容齐变。但见黑星天凌空翻了两个斤斗,方自落地,又自踉跄退出数步,依着石壁,方自站稳身形。他面上已无一丝血色,掌中长剑,早已不知飞向何处,这还是他始终对雷鞭存有畏惧,出手之间,犹自留着退路,否则他此刻只怕已无命在,但纵然如此,他也不禁骇得心胆皆丧,再也不敢动了。
  百足之虫,死而不僵——威震天下的雷鞭老人,果然余威犹在——就只这一线余威,已够震慑群丑。但雷鞭老人一击之后,已是气喘咻咻。
  盛大娘冷笑道:“你已死到临头,还何苦如此拼命?”
  雷鞭老人嘶声道:“老夫今日纵要丧命此地,却也容不得你们这无耻的奴才,沾着老夫一片衣袂或一根毛发。”
  盛大娘咯咯笑道:“好,好,我们就不沾你,就让你自己死,但你死了之后,我却要将你挫骨扬灰,碎尸万段,那时你又如何?那时你还能拦得住我?”狞恶的笑声,有如深山鬼哭,枭鸟夜啼。
  雷鞭老人激怒之下,连牙关都已颤抖起来,他几乎想不惜一切,拼命出手,却又忍住。
  白星武目光闪动,突然冷笑道:“你既已如此愤怒,为何还不肯出手?你还在等什么?你难道还要等人来救你不成?”
  盛大娘接道:“只可惜此地委实太过隐秘,普天之下,再也无人会寻得着此地,更做梦也休想有人来救你。”
  白星武接道:“最可笑如此隐秘之地,本是他自己选的。你妄自称雄一世,只怕再也未想到到头来竟作法自毙。”
  盛大娘冷笑接道:“何况‘绝情花’之毒,天下根本无药可解,无人可救,此刻纵然有人前来,也未必救得了你。”
  两人一搭一档,冷嘲热骂,只当雷鞭老人必将更是激动,哪知雷鞭老人此刻竟已垂下眼帘,对他们完全不理不睬。这威震天下的老人,确有不凡之处,在这种生死关头中,才显出了他坚韧不拔的意志之力,不到最后关头,他决不放弃求生的机会。他纵已心胸欲裂,但仍咬紧牙关,挣扎下去,忍受下去。
  但温黛黛听了那两人的对话,心里却不禁大是后悔。
  她后悔自己千不该,万不该,不该将那指路的标志弄乱,否则易明、易挺兄妹与孙小娇必定早已回来,他们纵然无法救得这些中毒的人,却至少可以救得铁青树与云婷婷两人的性命。
  她知道只要雷鞭老人功力被侵蚀殆尽,不支倒下时,盛大娘等人是万万不会放过铁青树与云婷婷的。而雷鞭老人的倒下,已不过只是迟早间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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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一念至此,温黛黛的目光,便不觉向铁青树与云婷婷两人望了过去,目光中充满怜惜,也充满歉意。只见云婷婷与铁青树两人,木然跪在早已晕迷了的云翼与云九霄身旁,满面俱是泪痕,满面俱是悲愤怨毒之意。他们四只眼睛,狠狠地瞧着盛大娘,目光虽已将喷出火来,但两人竟也能咬牙忍住,决不轻举妄动。
  温黛黛对他两人在怜惜之外,又不觉大是钦佩——年轻的人便已能如此忍耐,的确是件令人钦佩的事。
  铁血大旗门对门下弟子那寒暑不断,日以继夜的锻炼、折磨、鞭策,为的只是要大旗弟子学会“坚忍”两字,是以铁青树与云婷婷年纪虽轻,却已学会了如何忍受,他们奋斗不到最后关头,决不轻言牺牲。
  白星武目光也移到他两人面上,突又冷笑道:“你两人又在等什么?你两人为何还不出手?”
  盛大娘冷笑道:“人道大旗门子弟俱是铁血男儿,哪知这两个却是懦夫。你们若怕死,为何还不跪下?”
  白星武道:“你们若是跪下求饶,我……”
  铁青树突然暴喝一声,道:“住口!”
  盛大娘咯咯笑道:“不住口又怎样?”
  铁青树霍然站起,嘶声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”
  盛大娘冷笑道:“你又怎样?你难道还敢动手么?……来呀……来呀……迟早总是一死,你还怕什么?”
  铁青树嘴唇已咬出血来,突然紧握双拳。
  云婷婷哀呼道:“你……你可曾忘了爹爹的教训?”
  铁青树狂呼一声,再次噗的跪下。
  盛大娘狂笑道:“懦夫!无用的懦夫,你还是不敢。反正你是死定了,我老人家就让你多活片刻,又有何妨?”
  白星武目光一闪,突然冷笑道:“要他立时就死,也容易得很。”
  盛大娘瞧了雷鞭一眼,道:“但……他……”
  白星武双眉一轩,做了个手势,温黛黛瞧见了这手势,立刻暗道一声:“不好!要用暗器了。”
  心念一闪,盛大娘已笑道:“不错,正该如此,我竟险些忘了。”手掌一缩一伸,追魂夺命的“天女针”已到了手掌之中。
  就在这时,盛存孝恰巧醒来,恰巧望见了她的动作,和身滚了过去,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掌,颤声道:“万万不可。”
  盛大娘狞笑道:“有何不可?大旗子弟要杀我们时,还不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么?……放手,快快放手。”
  但盛存孝却死也不肯放手,道:“求求你老人家……”
  盛大娘怒道:“不孝的畜生!我将你养到这么大,你却帮起外人来求我了,滚!”飞起一足,踢在盛存孝身上。盛存孝咬牙忍住了痛苦,手掌仍不放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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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盛大娘更是暴怒,怒骂道:“畜生,孽子!”怒骂声中,又已踢出数足。
  盛存孝既不敢闪避,更不敢回手,嘴角渐渐沁出了鲜血,面色更是苍白,身子也渐渐的软了下去。
  就连白星武都看不过了,笑道:“大嫂叫他放手就是,又何苦……”
  盛大娘怒道:“我打死这孽子,也不用人管。”又是两足踢出,手掌一震,盛存孝终于再也把持不住。只见他踉跄后退,退到墙角,沿着墙滑了下去。
  温黛黛早已掠到铁青树、云婷婷身旁,三人俱都双拳紧握——此刻实已到了最后关头,他们只有准备拼了。
  只听盛大娘狞笑道:“小畜生,拿命来吧!”狞笑声中,手掌扬起——
  突然间,风声骤响,一道寒光,自洞外飞来,有如青虹经天而过,“叮”的一声,竟钉人了石壁。
  长剑竟能穿石而入,掷剑人是何等功力!盛大娘手掌虽扬起,天女针却被惊得忘了发出,黑白双星、盛存孝、温黛黛……满洞中人,俱都悚然。
  就连雷鞭老人都不禁睁开眼睛,骇然而视。一时之间,洞窟中又复静寂如死。
  盛大娘忍不住喝道:“外面是谁?”
  洞窟外寂无应声,但忽然间……一种沉重的脚步声,响了起来,得、得、得、得……自远而近。这单调的脚步声,在此时此刻,却似有一种慑人的魔力,众人心神,竟都不由自主为之所慑。
  得、得、得、得……脚步之声更近,更响。
  众人心房怦怦跳动,也已渐渐加剧,所有人俱都睁大了眼睛,瞬也不瞬地望着洞窟入口处。只见一条魁伟的人影,随着那沉重的脚步声,渐渐在黑暗中出现,渐渐走了过来……脚步之声突顿,这人影也突然停顿在黑暗中。
  火焰闪动,难及他企立之处,众人谁也瞧不清他面目,却只觉他浑身都散发着一种慑人的妖异之气。
  盛大娘张了两次嘴,竟发不出丝毫声音来。
  但这时已有一阵慑人的语声自黑暗中传来。只听他缓缓道:“妙极,这里果然有人……妙极,雷鞭果然在这里……这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,得来全不费功夫。”
  雷鞭嘶声道:“你……你是谁?”
  那人影笑道:“冠绝江湖的雷鞭老人,如今真的连多年故人的声音都听不出了,这倒是件怪事。”
  雷鞭嘴角突然一阵扭曲,身子突然一阵震颤,宛如突然被一条冰冷的毒蛇卷住他的身子。良久良久,他方自长长吐出一口气,道:“是你……”
  那人影道:“不错,是我。”
  雷鞭道:“你来作甚?”
  那人影阴森森笑道:“自是来寻你。”
  雷鞭道:“你……你怎会寻来这里的?”
  那人影笑道:“我怎会寻来这里,这经过倒也妙极。我本已知你在崂山左近,只是云深不知其处,虽然寻访多日,也寻不着你,直到方才,我无意中发现两人,鬼鬼祟祟的,似是在草丛中寻找什么。”
  雷鞭忍不住问道:“那两人是何模样?”
  那人影道:“一人四十左右,满面俱是诡笑,一人年纪轻轻,满面俱是奸猾之容。嘿嘿!两人看来俱不是好东西。”
  他指叙得虽然简单,但众人已俱都知道这两人是谁了。
  雷鞭怒道:“这必是司徒笑与沈杏白两个奴才。”
  那人影笑道:“我虽不知他两人是谁,但见他两人神情,却不觉动了好奇之心,悄然跟去一看,才发觉草丛中竟藏着几粒棋子,显然是作为指路用的,我见这些人将路标做得如此隐秘,更是要追根究底,瞧个究竟。”
  雷鞭道:“你一直跟在他们身后,他们岂未觉察?”
  那人影笑道:“就凭这两人,也配能听出我的动静?嘿嘿!除你之外,普天之下,又有谁能觉察出我之行踪?”
  雷鞭怒骂道:“死人!两个死人!”
  那人影道:“我一路跟到外面山壁处,那两人终于停下身形,不问可知,自然是地头到了,但两人却犹在迟疑,那少年道:‘奇怪,路标怎会指向悬崖之下?’”
  听到这里,雷鞭也不觉大是奇怪——除了移动路标的温黛黛外,洞窟中人,又有谁不在奇怪?
  那人影已接道:“两人商商量量,到最后还是那满面诡笑的角色说道:‘那老匹夫选择藏身之地,素来十分隐密,想必就是在这悬崖下,你我好歹也要设法下去。’”
  他大笑数声,接道:“那时我不免奇怪他说的‘老匹夫’是谁,如今我才知道这‘老匹夫’竟说的是你。”
  雷鞭怒道:“你为何不跟他们下去?”
  那人影道:“你只得怪那两人未怀好心,在下去之前,竟将那路标换了个方向,指向这边的山壁。那少年边笑道:“咱们将路标这一变,那些蠢才可当真惨了。”两人诡笑着爬了下去,我不愿行踪被他们发现,便等了一等。”
  温黛黛暗叹忖道:“凡事俱有天定,此话当真不假。我将那路标改变时,又怎会想到竟还有人将它变回去。”
  只听那人影接道:“哪知我方自等了半晌,竟突然又有两个女子与一个少年,咭咭呱呱,一路说笑而来……”
  温黛黛忍不住脱口道:“孙小娇与易明、易挺兄妹?他三人既已来了,为何还未瞧见?他……他三人此刻在哪里?”
  那人影也不回答,自管接道:“这三人也在寻找路标。我只当他们必定要找错了,哪知世事竟是如此奇妙,对的本错了,错的才是对的,他三人找了半晌,便找着那条秘道。若非他们三人,我怎寻得着这亘古便少人迹的草原?若非那柄长剑斜插在外面,我又怎知草原中还有这幽秘的洞窟?”说到这里,他忍不住放声狂笑起来。
  众人都不禁听得目定口呆,谁也未曾想到,一两件偶然发生的小事,影响竟有这般重大,竟能改变一切。
  死寂之中,那人影终于一步迈了进来。火光下,只见他红袍如火,面容亦如火。
  众人目光动处,不禁齐地脱口惊呼道:“飧毒大师。”
  惟有温黛黛却大呼道:“你将易明他们三人怎么样了?你既已出手救了他兄妹,便不能再将他们害死。”
  飧毒大师道:“就凭他们三人,还不配洒家出手取他性命,他三人此刻都还好好的活着,只是暂时动弹不得而已。”目光一转,瞧见了角落中的盛存孝与钱大河两人,突又狞笑道:“不想为洒家‘毒神之体’出道时试手的两人居然也在这里,只是……你怎的直到此刻还未死?”
  目光再一转,瞧见了四下中毒之人,面色微微一变,俯下身子,翻开了雷小雕的眼皮,瞧了两眼。这两眼瞧过,他面色更是大变,脱口道:“绝情花……绝情花!这里谁有绝情花淬炼的毒药?姓雷的,莫非你也中了绝情花毒?”
  雷鞭老人“哼”了一声,算作回答。
  飧毒大师突然大喝道:“本门毒神何在?”喝声未了,已有一条人影幽灵般出现在众人眼前。
  只见他周身如铁,面容木然,两道目光,却像是两柄锥子,随时都可锥出任何人的魂魄。他身子似是完全僵木,不能曲折,行动本该十分笨拙,但他来时却是无声无息,只一闪便已到了众人眼前,众人顿觉一股寒意自足底直凉到心底,却恨不得自己方才便已闭起眼睛,莫要瞧看这怪物一眼o但只要瞧上一眼,目光便被吸引,似乎再也移动不开,盛大娘瞧了半晌,突然打了个寒颤,颤声道:“冷一枫。”
  飧毒大师狞笑道:“冷一枫已死,这只是本门毒神,假冷一枫之躯壳现身……”倒退半步,一掌拍在“毒神”后背之上,大喝道:“毒神听令。”
  他手掌一下,那“毒神”身子便起了一阵奇异之颤抖,显见他这一掌之中,便藏着可以催动“毒神”的魔力。
  飧毒大师沉声道:“毒神现体,天下无敌,食毒之门,横行天下……咄!本门毒神,还不快将洞窟中人全都杀死!不分男女,无论老少,斩尽杀绝,一个不留……去!”说话间,他身形退后七步,“毒神”双手已缓缓抬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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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那悬崖并不十分险峻,亦非绝高,但司徒笑与沈杏白两人,还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,吃尽苦头才爬了下去。两人下了悬崖,衣衫早已被扯得七零八落,帽子也早已不知去向,蓬乱的头发里满是草叶,那模样当真狼狈不堪。
  司徒笑恨声道:“那老匹夫当真是古怪到了极点,怎的选了这鬼地方,却害得咱们也得跟着他吃这苦头。”
  沈杏白长叹一声,道:“弟子如今再抬头往上看看,委实难以相信自己真是从那上面爬下来的。此刻若要弟子再爬一次,弟子非摔死不可。”
  司徒笑道:“我要你爬时莫望下看,便是怕你摔死。”
  这两人端的是臭味相投,谈笑之间,转身而行,但见这悬崖之下,乃是一片低矮的杂木林。于是沈杏白仗剑开路,司徒笑相随在后,这段路不问可知,自也走得十分辛苦,两人衣衫更是被扯得破烂不堪。但走完了杂木林,他两人还是未曾发现有人的踪迹。
  司徒笑皱眉道:“那老匹夫躲到哪里去了?”
  沈杏白道:“莫非咱们走错了么?”
  司徒笑“哼”了一声,抢在前方,放足而奔,又奔了顿饭功夫,他两人越瞧越不对了。司徒笑心念闪动,突然驻足,道:“不好,真的走错了。”
  沈杏白道:“但那路标明明指向这边,怎会……”
  司徒笑截口道:“咱们既可移动路标,又怎知别人不会移动?说不定已有人先到了那里,先已将路标换了方向。”
  沈杏白怔了一怔,道:“不错,想必是如此。”
  他瞧了瞧自己的狼狈模样,不禁破口大骂道:“是谁这般卑鄙无耻,竟害得咱们平白吃了这许多冤枉苦头。”他却忘了自己的卑鄙无耻,并不在别人之下,他自己也曾将那路标移动过的,只是他未能害着别人,别人却先害苦了他。
  司徒笑长叹一声,苦笑道:“方才咱们将路标再一变动,反将错的变成了对的。”
  沈杏白道:“如今咱们怎生是好?”
  司徒笑道:“怎生是好?自然要赶紧回去。”
  两人齐地转身,但身形方转,便听得远处传来一声呼叫,两人对望一眼,纵身向呼声传来处掠去。
  但四野茫茫,呼声瞬即消失。两人奔行了一阵,又摸不清方向。
  沈杏白忍不住道:“若再往前走,只怕连回去的方向都寻不到了,依弟子之见,咱们不如就此就回去吧!”
  司徒笑皱眉道:“但那呼声,委实来得奇怪……”
  说话之间,他两人脚步并未停顿,但说到这里,司徒笑却突然驻足,目光遥注远方,道:“你瞧,那是什么?”
  沈杏白随着他目光望去,但见一片红花林,有如火焰一般,散发着辉煌夺目的奇异光彩。他虽非爱花之人,此刻也不禁脱口赞道:“好美……弟子实未想到世上竟有这样美的鲜花。”
  司徒笑却是双眉紧皱,沉吟道:“如此险恶的山林沼泽之地,却生着如此美艳的鲜花,此花想必定有古怪,咱们过去瞧瞧。”他生性素来谨慎,一入花林,便放缓脚步,走得极轻、极缓,仿佛生怕惊动了什么人似的。
  沈杏白目光四转,忍不住道:“这……”
  司徒笑不等他第二个字出口,便轻轻“嘘”了一声,沈杏白只得压低了语声,悄声道:“这花林中并无人影,你老人家为何如此小心?”
  司徒笑冷笑道:“偌大的花林中,你怎知定无人迹?”
  沈杏白呆了一呆,讷讷道:“这……弟子自不敢断定。”
  司徒笑道:“这就是了,如此诡秘的花林,若是有人,那必定也是诡秘已极的人物,咱们自当小心些好。”
  沈杏白陪笑道:“你老人家说得有理。”
  一句话未曾说完,繁花堆下,突然伸出两条乌爪般的手掌,一左一右,闪电般的抓住了两人的足踝。两人身形立时跌倒,大惊之下,方待惊呼。
  但那两只怪手已自他们足踝上移开,又闪电般堵住了他们的嘴,一个虽阴森但却极为熟悉的语声已在他们耳边说道:“莫响。”
  两人情不自禁,移动眼珠子,自眼角望过去,只见花丛中人瘦骨嶙峋,目如鹰隼,赫然正是风九幽。
  司徒笑大奇道:“你……你老人家怎会在这里?”
  风九幽悄声道:“莫要说话,快躲进来,若是被那边的一个魔头听得这边的响动,咱们可就都死定了。”
  司徒笑、沈杏白自然立刻躲了进去,但心中却不禁大是惊疑。他两人实未想到连风九幽这样的角色也会对别人如此惧怕,那边那“魔头”的厉害,自是可想而知——两人哪里还敢出声,几乎连呼吸都停顿了。
  他三人屏息静气,等了半晌,突听一阵歌声,自花丛那边传了过来:“驱车上东门,遥望郭北墓。白杨何萧萧,松柏夹广路。下有陈死人,杳杳即长暮。潜寐黄泉下,千载永不寤……”
  .
  歌声委婉曼妙,凄恻动人,令人闻之又觉悦耳,又觉伤心,就连司徒笑等人都听得呆了,亦不知是悲是喜。但无论是悲是喜,他们心里的惊奇,总还是大于悲喜。司徒笑与沈杏白委实梦想不到,这能令他风九幽如此惧怕的“魔头”,竟是个能唱出如此凄婉曼妙歌声的女子。
  这时歌声虽已停歇,但余音仍飘渺于繁花间。
  风九幽突然悄声道:“莫动,来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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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1-7 16:32:10 | 显示全部楼层
第五十三回 因祸得福

  微风吹拂,花浪如海。繁花堆中,一个乌发堆云,满头珠翠的华服丽人,左手提着只花篮,右手提着只花锄,漫步而来。遥遥望去,只见她眉目如画,肌肤胜雪,体态更是绰约如仙,每一举步间,都似有风情万千。花光与人面相映,鲜花虽美,但却不及人艳。
  花浪起伏,莲步姗姗。起伏的花浪虽也有自然的韵味,但比起她绰约的风姿,却又差了千百倍。司徒笑与沈杏白又不觉瞧得痴了,心头更是惊奇。
  飞口此天仙般的丽人,为何却令风九幽如此惧怕?难道这样弱不禁风的女子,也有着绝世的功力?她是谁?”
  只见那华服丽人颦眉漫步,神情显得十分落寞,意兴显得十分萧索,心中仿佛满怀着如丝如缕,不可断绝的愁绪。但她那明亮的眼波,却不住四下流动,若瞧见特别鲜艳,特别大的红花,她花锄轻轻一挑,红花便到了花篮里。这挑花姿势,也是那么灵巧,那么美妙,但司徒笑却已看出,就只这花锄轻轻一挑之势,至少也要有数十年的功力。她出手竟是那么准确,用力竟是那么稳妥——这只要差错半分,鲜花又怎能恰巧飘入花蓝里?她渐渐走了过来,走到近前。
  司徒笑又发觉她风姿虽然绝美,但年华却已渐渐老去,额头眼角,已有了淡淡的皱纹。只是她年华虽已老去,但仍有一种描叙不出的魅力,能使人愿意为她付出一切,牺牲一切。她那惊人的美丽,竟似能战胜无情的岁月。
  风九幽的手掌本握着司徒笑的右腕。此刻司徒笑但觉他冰冷的手指,竟已有些颤抖起来。司徒笑与沈杏白虽不觉得这华服丽人有丝毫可怕之处,但受了风九幽的感染,心头也不觉有些发寒。三个人伏在泥地上,既不敢呼吸,更不敢动弹。
  不知何时,一只虫蚁爬上了风九幽的鼻尖,风九幽竟也咬牙忍住了,决不敢伸手去拂它下来。华服丽人走得虽缓,但终于走了过去——这一段时间在司徒笑眼中看来,当真比十年还要长。
  司徒笑又发觉这华服丽人走过的泥地上,竟绝无丝毫足印,长裙掩映中,她足下一双绣鞋,鞋底竟也是干干净净,似是全未沾着这沼泽中的烂泥——她若施展轻功,全力而奔,这样倒也不算稀奇;但她姗姗而来,姗姗而去,走得却极缓。
  司徒笑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,悄然道:“好功夫!好厉害!”
  风九幽冷笑道:“废话,她若不厉害,我怎会如此畏惧于她?老实告诉你,老子平生天不怕,地不怕,最怕就是这恶婆娘。”
  司徒笑嘴唇启动,似是想问什么,又忍住,但最后还是问了出来。他一字字轻轻问道:“她究竟是谁?”此刻那神奇的宫装丽人早已走得很远,是以他才敢问出这句话来,但语声仍是十分轻微。这轻微的耳语声,甚至连沈杏白都听不清楚。
  但是他语声方了,一阵清风过处,那宫装丽人的百折绣裙,已有如奇迹般随风飘展在他眼前。司徒笑顿时骇得连心房都停止了跳动。
  只听宫装丽人仙子般的语声,已自鲜花丛中漏了下来。她也一字字问道:“你究竟是谁?”司徒笑匍匐在地上,哪里敢回答?哪里敢动弹?
  但风九幽却在他腿上重重拧了一把,口中虽未说话,但言外之意无疑是在说:“你惹下的祸,你还不出去?”
  风九幽手劲是何等厉害,直疼得司徒笑整个人都跳了起来。一柄花锄斜斜伸出,勾住了他胸前的衣襟,他身不由主,被勾了出去,他挣也挣不脱,逃也逃不了,甚至连倒也无法倒下,只有直直的站着。
  宫装丽人柳眉微颦,似愁似怒,柔声道:“说话呀!”
  司徒笑道:“晚……晚辈……”他虽想说话,怎奈牙齿直是打颤,哪里说得出来?
  宫装丽人叹了口气,道:“还有两人,也请出来吧!”
  话声未了,花丛中已有一条人影飞出,带着惊呼之声,笔直扑向这宫装丽人,却另有一条人影,向后面如飞而逃。原来风九幽竟抓起沈杏白的身子,向这宫装丽人掷出,他便想乘宫装丽人对付沈杏白的功夫,远远逃走。哪知就在这刹那间,宫装丽人身子竟突然移开三尺,手中花锄一带,司徒笑反而迎上了沈杏白。“噗”的一声,两人同地跌倒。
  但闻宫装丽人道:“原来是风老四,你也回来吧!”她口中说话,袖中已有一道银线飞了出去。
  这银线去势,又直又快,但却不是向风九幽的身子飞去的,一眨眼,这银线已越过风九幽身前。司徒笑百忙中偷眼一望,心里方自奇怪,谁知这银线到了风九幽身前,竟突然爆散为一蓬银雨。烟雨光芒,如银花火树,四下飞激,有的两旁散发,断绝了风九幽的去路,有的迎面射向风九幽面目。
  原来这条笔直的银线,竟是一连串小如芝麻的银星,首尾相衔,电射而出,看来虽似同一速度,其实却有着快慢的差别——前面的稍慢,后面的稍快,只是这快慢差别极小,肉眼自然难以分辨。前后银星,既有差别,越过风九幽时,后面的银星,撞着了前面的,一线银光,便爆散为一蓬银雨。而银星与银星撞激时,力量若是略偏,银星便往两旁散开,后面的银星力量若是稍弱,便会被前面的银星激得反射而出,射向风九幽的面门,这其间部位之准确,力道之大小,决不可差错半分。
  宫装丽人看似随手间便发出了这串暗器,其实却已将每粒芝麻般银星射出时的方向、速度、力量、时间,都控制得分毫不差,她实将自己手上的力量控制得入了化境,直可惊动天地,震慑鬼神。
  司徒笑见到这宫装丽人发射暗器的手法,竟是如此惊人,如此神奇,更是骇得目定口呆,呆如木鸡。银光一闪,银雨四散,风九幽狂吼一声,双掌全力挥出,身子却凌空倒翻而起,要待越过花丛。宫装丽人花锄一展,那蓬远在数丈外的银雨便如有灵性一般,跟着风九幽身后飞了回来。
  风九幽听得耳后丝丝风响,似已心胆皆丧,身子凌空,再也无力闪避,竟“噗”的落入了花丛中。司徒笑若非亲眼目睹,再也无法相信世上竟有如此不可思议的暗器——这暗器竟似由魔法催动,而非人力使出。只听一连串“叮当”轻响,银光顿敛,银雨顿收。那数十点银星,如群蜂归巢,如百鸟投林,全都投向花锄。原来这花锄上竟有吸力,竟能将发出去的暗器收回来。
  宫装丽人纤手轻挥,将那些已被吸得黏在花锄上的银星,全都扫入神中,口中轻叹道:“风老四,起来呀!”风九幽躺在花丛里,动也不动。
  宫装丽人道:“风老四,你装死么?”风九幽还是不动。
  宫装丽人道:“唉!你若真的要死了,我索性再补你一锄。”花锄扬起,便向花丛中的风九幽锄了过去。
  风九幽这才大叫一声,自花丛中翻身而出,拍了拍身上泥土,拉了拉那身早已破烂不堪的衣服,嘻嘻笑道:“二姐好吗?小弟这里给您请安了。”那模样当真有如小丑一般,哪里还像是个名震八荒的武林异人?
  宫装丽人叹道:“总算还好,还没有被你们气死。”
  风九幽道:“小弟怎敢来气二姐?”
  宫装丽人道:“那么,我且问你,你既已瞧见我在这里,为何还要鬼鬼祟祟地躲着,不敢出来见我?”
  风九幽抓了抓头,强笑道:“这……这……”
  宫装丽人道:“这是为什么?快说呀!”
  风九幽突然一指司徒笑,道:“是他叫我躲着的。”
  司徒笑骇了一跳,翻身爬起,嘶声道:“晚辈……我……”他平日伶牙俐齿,但此刻见了这美如天仙般的妇人,竟不知怎的,连辩白的话都说不出来了。
  宫装丽人道:“莫要怕,我知道不是你。”
  风九幽大声道:“明明是他……明明是他……”
  宫装丽人叹道:“风老四,你又骗我了。他根本不知道我是谁,所以才会出声来问你……是么?”她心中似有满怀幽怨,每说一句话,便要叹口气,但她这幽怨的叹息声,在司徒笑听来,却比什么狂呼厉吼都要可怖。就连平日那么凶狠的风九幽,此刻都已被她这叹声骇得身子都软了,结结巴巴道:“二姐……小弟……”
  宫装丽人道:“只有你知道我是你的二姐,只有你知道我在这里采花,是为了要制淬炼暗器的毒药。”
  风九幽拼命摇头道:“我不知道……我不知道……”
  宫装丽人叹道:“你知道的,你还知道我在做有关暗器的事时,无论有谁在偷瞧,我都一定要将他杀死。”
  司徒笑心头一寒,噗的跪倒。
  风九幽大叫道:“我没有偷瞧……我没有偷瞧……”
  宫装丽人幽幽叹道:“这绝情花本就要用鲜血来和药,毒性才会完全发挥,只可惜……唉!你的血却嫌太少了些。”
  风九幽道:“对!对!对!我的血太少了些,又有些臭气……那边两人年轻力壮,血管又多,又好。”
  司徒笑大骇颤声道:“我……我的血也……也是臭的……”
  宫装丽人轻叹道:“像你们这些无耻男人的血,本就又臭又冷,但用又臭又冷的血来和毒药,却是再好不过。”
  风九幽大叫道:“我的血香……好香……”突然张口在自己臂上咬下,鲜血立时沁出,他将这条又黑、又瘦的手臂送到宫装丽人面前,嘿嘿笑道:“真的香,不信你闻闻,好香……好香……”他此刻不再像是小丑,却已像是个疯子。
  宫装丽人缓缓道:“果然很香……香的更好。”
  风九幽身子一震,倒退三步,嘶声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”
  宫装丽人道:“你们还要我来动手么?”
  风九幽突然跳了起来,大骂道:“你这妖妇、毒妇,你这疯子,你只当我风老四真的怕你么?……别人怕你,我风老四却知道你只不过是个疯子,你……你表面看来虽然还很正常,其实自从你女儿跑走的那一天,你便已疯了。”他跳足捶胸,龇牙咧嘴,破口大骂,骂得嘴角都喷出了沫子,骂的话也越来越是凶狠、恶毒。
  司徒笑骇得手足冰凉,面无人色,只当那宫装丽人此番更是不会放过他们的了,哪知他骂了半晌,这宫装丽人非但未曾动怒,反而突然轻轻啜泣了起来,眼泪竟有如断线珍珠般一连串落下。
  风九幽骂得累了,方自喘口气,瞧见宫装丽人如此模样,也不禁为之张口结舌,呆呆地怔住。只见宫装丽人越哭越是伤心,索性以手掩面,痛哭起来,花锄、花篮,满篮的鲜花,全都落到了地上。
  她痛哭着道:“灵铃!我的女儿,我的乖女儿,这臭男人说的不错,妈自从你走了后,便已疯了……”此刻她那绝世的风华,优美的姿态,俱都早已荡然无存,看来便和世上任何一个心痛爱女的俗妇毫无两样。
  突然,花丛后一堆鲜花里发出了一阵呻吟。这呻吟声是那样娇弱,那么惹人怜惜。
  司徒笑、沈杏白惊魂稍定,此刻又不禁一怔。
  那宫装丽人却扑了过去,·长袖飞舞,拂开了那堆鲜花,便露出了那埋葬在鲜花里的丽人。宫装丽人一惊,一怔,哭声顿住,倒退三步,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,又自扑了上去,抱起花中人。花中人虽已发出呻吟,但犹晕迷未醒。
  宫装丽人亲着她的手,她的脸,又哭又笑,嘶声道:“灵铃……灵铃……我的女儿,乖女儿,宝贝女儿,原来你一直躲在花堆里,难怪妈找不着你。”
  司徒笑与沈杏白此刻已瞥见这自花堆里出现的,赫然竟是水灵光,两人相顾之下,不禁愕然。
  司徒笑实在忍不住了,又问道:“水……水灵光真是她女儿?”
  风九幽诡笑着摇头道:“不是,只是想女儿想得疯了。”
  他本待悄悄溜走,此刻却又站住了脚步,冷笑旁观。
  宫装丽人又哭又笑,又亲又摸,闹了半晌,终于将水灵光轻轻放在那鲜花堆成的花床上。水灵光面色苍白,牙关紧咬,仍是不省人事。
  宫装丽人垂首贴着她面颊,柔声道:“乖女儿,你见着妈,怎的不说话呀?”
  风九幽目光一转,忽然道:“你的女儿早已身中剧毒,若非我将她救来这里,埋在这绝情花下,使花毒与她身中之毒互相克制,她便早已死了,但她中毒委实太深,此刻虽能保住性命,却还是说不出话来的。”
  宫装丽人一跃而起,厉声道:“毒?谁敢在我女儿身上下毒?”
  风九幽道:“这……唉!不说也罢!”
  宫装丽人一把抓住他,嘶声道:“你说不说?”
  风九幽叹了口气,道:“不是小弟不肯说,只是……唉!下毒的那些人太过厉害,连二姐你也未见是他们的对手。”
  宫装丽人怒道:“放屁,你只管说出就是。”
  风九幽道:“但小弟说出后,二姐却千万不可前去寻仇,否则,连二姐也被他们所害,小弟问心怎能自安?”
  宫装丽人越听越怒,大叫道:“放屁放屁!快说快说!”
  风九幽终于叹道:“飧毒大师……”
  宫装丽人一怔,顿足道:“好呀,原来是这个老毒物!我与他无怨无仇,他……他……他为何要下毒来害我的女儿?”
  风九幽道:“下毒的虽是飧毒,指使的却另有其人。”
  宫装丽人道:“谁?”
  风九幽缓缓道:“卓三娘,雷鞭,还有日后……”
  宫装丽人嘶声叫道:“好呀,原来是这些老怪物,竟联合起来欺负我的女儿!我的好女儿,你可受够苦了。”
  她又自俯身抱起了水灵光,道:“好女儿,莫怕,你虽中了那老毒物的毒,但遇着妈,就没事了,普天之下,只有妈能解那老毒物所下的毒。”
  她自怀中取出个小巧的玉匣,自匣中倒出四五粒鲜红如血的丸药,自己先将丸药嚼碎,哺入水灵光的嘴里。然后,她柔声道:“灵铃,好乖乖,你吃下妈的灵药,再乖乖睡一觉,就会好了……然后,妈再去替你报仇。”
  风九幽喃喃道:“妙极妙极,谁想这小妮子竟然因祸得福,不但命给捡回来了,还平白蒙上这么个好母亲。”
  宫装丽人霍然回头,道:“你说什么?”
  风九幽赶紧陪笑道:“小弟正在想,二姐你连那些老怪物此刻在哪里都不知道,又怎能为我的乖侄女去报仇?”
  宫装丽人道:“我找得着他们……我一定找得着他们。”她挥了一挥手,接道:“今日我寻着了我的女儿,再也不想难为你们了,你们走吧,让她安安静静地睡一觉。”
  风九幽站着不动,沈杏白与司徒笑对望一眼,也未移动脚步,他们方才惟恐逃不走,此刻却又不愿走了。
  宫装丽人皱眉道:“你们为何还不走?”
  风九幽道::是小弟救了灵铃性命,二姐莫非忘了?”
  宫装丽人道:“将功折罪,两下正好抵过,你若再在此噜嗦,吵醒了我的乖女儿,我便又要对你不客气了。”
  风九幽伸了伸舌头,诡笑道:“既是如此,小弟……”
  他话还未说完,哪知沈杏白竟突然冲了出来,“噗”的跪在宫装丽人面前,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,道:“弟子叩见恩师。”
  宫装丽人怔了一怔,怒道:“谁是你的恩师?你是什么东西?也配做我的徒弟?”
  沈杏白道:“弟子虽不是东西,却还有些用的。”
  宫装丽人忍不住问道:“你有什么用?”
  沈杏白嘴角泛起一丝诡笑,道:“若无弟子带路,恩师你便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,才能寻着令嫒的仇人,但有了弟子带路……”
  宫装丽人霍然站起,截口道:“莫非你知道他们下落?”
  沈杏白道:“弟子若不知道,怎敢在此胡说?”
  宫装丽人喝道:“快些带我前去。”
  沈杏白眨了眨眼睛,道:“那么,你老人家是已肯收下弟子这不成材的徒弟了?”
  宫装丽人怒道:“你敢以此相胁于我?”
  沈杏白伏地顿首道:“弟子斗胆,也不敢以此相胁,只是,弟子若是带你老人家去了,那些人少不得要恨弟子人骨。弟子武功怎能与他们相比,将来岂非要死无葬身之地?弟子若能投入你老人家门下,他们斗胆也不敢妄动了。”他这番话不但说得合情合理,而且马屁也拍得恰到好处。
  宫装丽人果然颔首道:“不错!这话也说得有理。好!起来吧,有我照顾着你,你便永远也莫要再怕别人欺负你。”
  沈杏白大喜拜倒,道:“多谢恩师。”
  司徒笑忍不住摇头苦笑,喃喃道:“青出于蓝,后生可畏,这小子年纪轻轻,已能如此把握机会,将来……唉!将来那还得了。”
  风九幽道:“不错,看来这小子不但比你还诡,竟比我老人家还诡三分,此刻有了这靠山,只怕连你我都不敢再惹他了。”伸手一拍沈杏白的肩头,道:“小子,你既已拜师,你师傅的名字你可知道?”
  沈杏白笑道:“弟子虽不知道,但已有些猜着。”
  风九幽道:“你且说来听听。”
  沈杏白道:“弟子怎敢说出恩师名讳。”
  宫装丽人道:“无妨,你说吧,我不怪你。”
  沈杏白深深吸了口气,道:“风华绝代无双,暗器奇妙无双,耳目之明无双,海内异人无双……这便是我家恩师‘烟雨’花双霜。”
  ******
  “不分男女,无论老少,斩尽杀绝,一个不留!”
  飧毒大师最后一个“去!”字出口,“毒神”双手扬起。
  火光闪动下,只见他一双瘦骨嶙峋的手掌,黑里透红,红中透紫,黑紫中又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妖异之色。这一双手掌,看来实比鬼爪还要可怖。温黛黛、云婷婷、铁青树,三个人情不自禁,紧紧依偎到一起,三个身子,情不自禁颤抖了起来。
  盛大娘、黑星天、白星武三人身子颤抖更是剧烈。
  柳笔梧紧抱着她夫婿的身子,直勾勾地瞪着这双手掌,她悲痛过剧,竟似已全然忘却了惧怕。
  雷鞭老人双拳紧握,目眦尽裂。
  他目光亦自瞪着毒神鬼爪,口中嘶声呼道:“能逃的人,快些逃出去,留得一命是一命。”
  飧毒大师冷笑道:“斩尽杀绝,一个不留!有洒家守住洞口,你们这些人一个也休想逃出去,拿命来吧!”毒神鬼爪笔直伸出,“噗”的,只一插便插入了钱大河的头颅。他五根手指,竟似比精钢还要锐利。钱大河脑浆崩现,鲜血飞激,未能惨呼,便已倒地,云婷婷却已被骇得忍不住嘶声惊呼起来。
  毒神鬼爪一缩,再次伸出——
  白星武等人虽想逃跑,但已被骇得四肢发软,一步也逃不出。
  雷鞭老人突然狂吼一声,道:“老夫与你拼了!”
  百足之虫,死而不僵。这威猛绝世的老人,虽已身中剧毒,此刻竟奋起最后一股真力,向毒神扑去。他身子还未到,已有一股风声激荡而来。这一掌当真有开山裂石之力,风云变色之威,飧毒大师似也未曾想到他这最后一击,犹有此威力,不禁失色道:“本门毒神,小心了!”话犹未了,只听“砰”的一声巨响,雷鞭老人那摄人心魂的最后一击,已着着实实击在“毒神”身上。
  毒神之体,虽已坚逾精钢,但仍禁不住这一击之威,身子被震得飞了出去,撞上石壁,那石壁竟被他撞得裂了开来,石屑纷飞如雨。雷鞭老人身子也被他反震之力,震得踉跄后退数步,虽然拼命想站稳身子,却仍然还是不支倒了下去。
  温黛黛等人连呼吸都已停止,只盼望雷鞭老人还有余力,只盼望“毒神”从此倒地不起。哪知“毒神”一个翻身,便又站了起来,身子竟似毫无伤损,甚至连双目中的妖异之光都不曾减弱半分。
  飧毒大师嘻嘻大笑道:“姓雷的,如今你可知本门毒神的厉害了么?你纵然拼了老命,也难伤得了本门毒神毫发。”
  雷鞭老人喘息不定,道:“再……再来。”
  飧毒大师冷笑道:“你手掌一触毒神之体,剧毒便已攻心,又何苦再作拼命?洒家索性成全了你,教你死得痛快些吧!”反掌一拍毒神后背,叱道:“去!”
  阴风突起,火光明灭,毒神再次移向雷鞭。
  盛大娘等人虽然对雷鞭恨之人骨,但此刻也不禁在暗中默祷,只望雷鞭老人能再次奇迹般站起来。只因雷鞭老人已是他们求生的最后希望,只要雷鞭老人一死,满洞之人,谁也休想再多活片刻。
  洞中一片死寂,人人呼吸都已停止——
  雷鞭老人胸膛起伏,望着那步步进逼的毒神,手足俱已冰冷,满头黄豆般大的冷汗,滚滚而落。他自成名以来,转战数十年,身经大小数百战,从来也未曾受到过有如今日般的屈辱。他再也梦想不到自己竟会落到今日这般地位,任人宰割。他一死不足惜,但这屈辱却委实难以忍受。
  只听飧毒大师哈哈笑道:“本门毒神只要再走一步,你便没命了。”
  雷鞭老人但觉一股热血直冲上来,狂吼一声,魁伟的身子霍然站起——竟笔直地站了起来。
  温黛黛等人既是大惊,又是狂喜,竟忘了欢呼。
  飧毒大师如被重击,竟情不自禁,后退了一步。
  在这刹那之间,其实连雷鞭老人自己也怔住了,他委实连自己也不知道气力是从何而来,但此时此刻已不容他再多思索。
  毒神鬼爪伸出。雷鞭老人大喝一声,双拳齐出,“砰”的,又自击上了毒神的胸膛,毒神身子又被震得离地飞起,撞上石壁。这一拳威力似乎比方才更大。但这一次雷鞭老人身子也还是被震得踉跄倒地。
  飧毒大师面色大变,却犹自强笑道:“姓雷的,你还有气力再站起来么?”
  雷鞭老人咬紧牙关,暗调呼吸。忽然间,他发觉自己体内真气已越来越是流畅,竟比他方才还未与“毒神”动手时还要流畅得多。
  这时“毒神”又已站起。强敌当前,雷鞭自己此刻虽无法思索其中的道理,但温黛黛心念数转,却已恍然大悟。
  她忍不住狂喜呼道:“绝情花毒与毒神之毒,两毒互克,你体中所受毒神之毒越多,真力便恢复得越快。”
  雷鞭老人精神一振,仰天长啸一声,厉吼道:“不错!老毒物,你只管将你那毒神放过来吧,看老夫惧也不惧?”话犹未了,身子又已站起。
  飧毒大师手背方待拍上毒神之背,听得这番话,手掌竟是再也拍不下去,额角之上,也已沁出冷汗。
  但这时雷鞭老人已展动身形,扑了上去。
  飧毒大师咬一咬牙,手掌只得拍下,狂吼道:“去!”众人但觉眼前一花,耳边但觉“砰”的一声巨震,两条人影,乍合又分,毒神再次飞起,再次撞上石壁。
  雷鞭老人虽也踉跄后退,但这一次,他身子却未跌倒,毒神虽也能再次站起,身子却已慢得多了。
  情势突然扭转,盛大娘、铁青树、白星武、云婷婷……不分敌我,俱已忍不住狂喜失声。
  温黛黛满面喜色,喃喃道:“因祸得福……因祸得福。若非他方才已中了绝情花毒,此刻只怕咱们一个人也休想活得成了。”
  火光闪动,但见雷鞭老人威猛的身子,凝然卓立,往昔的雄风,此刻又都已回到他身上。在火光中看来,他端的有如天神一般。
  飧毒大师满头大汗,涔涔而落。其实他本身武功亦已超凡入圣,再加上毒神之力,雷鞭老人功力纵然完全恢复,也绝非他们的对手。但此刻情势转变得委实太过突然,雷鞭老人威风重来得委实太快,竟似使得飧毒大师未战之下,心胆已寒。
  雷鞭雷震般大喝道:“过来!你再过来!”
  飧毒大师突然将毒神身子一转,大喝道:“逃!”喝声未了,毒神已滑出洞外。
  雷鞭老人双手箕张,狂吼着扑了过去。他身子有如大鹏离地飞起,双手如钩,直抓飧毒大师咽喉。
  飧毒大师竟是不敢招架,拧身一掠,飞掠而出。他身子闪避虽快,但竟然还是闪避不及。只听“嘶”的一声,飧毒大师身上那件火红的袈裟,竟被雷鞭老人硬生生撕落了一片。接着,“当”的一响,一件东西自他撕开了的衣襟中跌了下来,滚出数尺,在火光下闪动着悦目的光彩。
  雷鞭老人要待追出,但脚步方动,终又止住。他凝目洞外,木立半晌,方自长长叹了口气,回过身来,胸膛急遽的起伏,久久不曾平息。方才一战,虽无精彩之处,但非但是生死搏杀,系于一线,而且洞中这许多人的性命,也系于此一战中。此刻雷鞭老人固是喘息未定,犹有余悸,就连旁观之人,也是人人汗湿重衣,犹如自己也方经一场生死搏杀一般。
  雷鞭老人挥手一抹汗珠,忍不住脱口道:“好险!好险!”
  温黛黛颤声道:“不知他……他可会去而复返?”
  雷鞭老人道:“那老怪物从来都是一击不中,全身而退,此次想必也是不会例外,只怕是万万不会再回来的了。”他口中虽然如此说法,其实心中并无把握。他如此说法,只不过是安慰别人,也是安慰自己。他自知飧毒大师若是去而复返,自己便未必再有方才那般奋战的豪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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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1-7 16:32:20 | 显示全部楼层
第五十四回 因福贾祸

  温黛黛长长叹了口气,道:“但愿他莫要回来……”目光一转,突然瞧见火光下闪光之物,脱口道:“那是什么?”
  众人随着她手指瞧去,只见那竟是个制作精致的酒葫芦,大小如拳,通体俱是碧玉琢成。
  雷鞭老人目光一闪,沉声道:“这是哪里来的?”
  温黛黛道:“自飧毒怀中落下来的。”
  雷鞭老人神情突然紧张,似是又惊又喜,沉声又道: “你可瞧清楚了?”
  温黛黛道:“瞧清了。”心念一转,突也大喜呼道:“这莫非是他的解毒灵药?”
  雷鞭老人不等她话说完,早已一步窜去,拾起了那玉葫芦,就着火光,瞧了两眼,面上立时露出狂喜之色。
  温黛黛道:“上……上面可是有字么?”
  雷鞭老人大笑道:“苍天有眼,终令我等绝处逢生,哈哈!老夫委实梦想不到,竟能在无意中获得这救命之物。”大笑不止,挥手道:“你也过来瞧瞧。”
  温黛黛早已等不及了,连忙赶了过去。灾难眼见已过,她心中生机蓬勃,四肢俱都充满了活力。只见那玉葫芦上,刻着八个蝇头小字:“药中之灵,无毒不解。”
  温黛黛狂喜呼道:“我猜对了……想不到我竟真的猜对了,这果然是那老毒物秘制的解毒灵药,大家有救了。”
  云婷婷、铁青树、柳笔梧,精神俱都一振,大喜如狂,白星武、黑星天、盛大娘面面相觑,却是惨颜若丧。
  柳笔梧颤声道:“不知此药可解得了绝情花毒?”
  雷鞭老人笑道:“飧毒这老毒物虽然疯狂无耻,但使毒的本事,却当真可称得上是举世无双,天下第一……”
  温黛黛忍不住插口道:“使毒之人,必会解毒,那老毒物使毒的本事既是天下第一,解毒的本事也必定不差。”
  雷鞭老人道:“不错,他既说此药乃是‘药中之灵,无毒不解’,以他的身份,想必不是故意夸大其词……”
  柳笔梧不等他话说完,早已扑将过来,跪倒在地,抱住了雷鞭双足,她那冷傲的面容,此刻已流满了惊喜之泪。
  雷鞭老人道:“有话好说,何必如此?”
  柳笔梧嘶声道:“求求你老人家,将这葫芦里的灵药,赐一粒给坚石,晚辈……晚辈永生也忘不’了你老人家大恩。”
  雷鞭老人大笑道:“你纵然不来求我,我也会给的……此间凡是中毒之人,每人都有一粒,谁也少不了。”
  柳笔梧道:“但药若不够;又当如何?”
  雷鞭老人倏然一怔,道:“这……这……”他狂喜之下,竟忘了想起此点。
  温黛黛听了这话,更是面色大变,只因这句话又自触及了她心中隐痛,她又想起了她自己的遭遇。她又想到了水灵光。她面上不禁起了痛苦的扭曲,颤声低语道:“不错,药若不够,又当如何?……救谁?……不救谁?……救谁?……不救谁?……”
  转目四望,但见云翼、云九霄、雷小雕、龙坚石,俱都已奄奄一息,俱都急切地需要解药。就连雷鞭老人自己,又何尝不需解药?而盛存孝……他岂非也和雷鞭老人一样,决不容两种剧毒都留在体内。
  温黛黛突然嘶声呼道:“救谁?……不救谁……”她只觉脑中疯狂地旋转起来,几乎又要晕厥过去。
  只听柳笔梧颤声道:“是以晚辈只求你老人家,无论如何,也得赐给坚石一粒解药,他……他委实不能死的。”
  盛大娘嘶呼道:“他不能死,谁能死?难道存孝能死么?”
  柳笔梧流泪道:“坚石若是死了,我也不能独生。别人的命都只有一条,但我们却是两条命连在一起的。”
  盛大娘大呼道:“放屁!放屁!你……”
  云婷婷哀呼道:“爹爹若死,我也不要活了。”
  柳笔梧伏地呼道:“求求你……求求……”
  哀呼之声,使洞中又复乱了起来。
  雷鞭老人顿了顿足,厉叱道:“住口!全都住口。”
  他目光四扫,只等呼声俱都平静,方自沉声道:“药有几粒,还不知道,你们乱吵什么?”他微一迟疑,将玉葫芦送到温黛黛面前,道:“你且瞧瞧药有多少?”
  温黛黛突然以手掩面,悲呼道:“我不瞧……我不瞧……”
  雷鞭老人怒道:“此间惟有你地位超然,任何一个中毒的人,都与你全无切身关系,你不瞧却要谁来瞧?”
  温黛黛流泪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”她精神已将崩溃,她委实不能再挑起这副重担。
  但这时雷鞭老人已将那玉葫芦塞入她手里。玉质温润滑腻,但温黛黛手掌触及这温润的玉葫芦,却如触蛇蝎一般,连心底都起了颤抖。她颤声低语道:“但愿解药是够的……是够的……”她平日虽不甚信神佛,此刻却不禁向神佛默祷,只要解药是够的,她自己无论承受多么大的痛苦都没关系。
  药从葫芦中倒了出来,七粒。
  七粒朱红的药丸,在温黛黛冰冷如铁,但却晶莹如玉的掌心轻轻滚动着,滚出了一片神奇的光辉。温黛黛一把将丸药紧紧握在掌心里,这紧张后的突然松弛,使得她全身脱力,几乎又要倒下去。
  她目中眼泪仍不断地流着,但这眼泪已是欢喜的泪珠,而非悲痛。她双掌合什,仰首呼道:“苍天……苍天……”
  众人瞧见她如此神情,却不禁面色惨变。
  雷鞭老人颤声道:“几……几粒?”
  温黛黛泪流满面,道:“七粒……七粒……”
  雷鞭老人倒退三步,似是突然呆住。过了半晌,他方白长叹一声,道:“够了!够了!”
  柳笔梧、云婷婷齐地欢呼道:“够了……够了……”
  温黛黛道:“不但够了,还多了一粒。”
  所有的哀痛,在一刹那间已都变为狂喜。
  黑星天目光转动,突然冷笑道:“七粒,倒巧得很。”
  雷鞭老人大笑道:“天从人愿,大吉大喜。”
  黑星天冷冷道:“只不过此事显得太巧了些。”
  雷鞭老人变色道:“此话怎讲?”
  黑星天道:“前辈为何不想想,这解药为何不可能是飧毒大师故意留下来的毒药,故意要令各位上当的。”
  白星武应声接口道:“不错,外面刻的是无毒不解的灵丹,里面装的却是穿肠入骨的毒药,他不用费吹灰之力,便可令各位倒地不起。嘿嘿!妙计呀妙计!”
  雷鞭老人怒喝道:“放屁!你……你……你两人酒中下毒,老夫还未寻你两人算账,你竟也敢在此胡言乱语起来。”他口中虽说“胡言乱语”,其实却知道这话确是大有可能,温黛黛、柳笔梧等人又不禁惨然失色。
  黑星天冷笑道:“在下此番说话,全然属于好意,至于信与不信,便全由得各位了,又怎可算是胡言乱语?”
  、
  雷鞭老人一步掠去,一把提起了他衣襟。
  黑星天吃惊道:“你……你要怎样?”
  雷鞭老人厉声道:“老夫要宰了你。”
  黑星天道:“但……但在下好意相告……”
  雷鞭老人怒喝道:“放屁!你如此说法,只是想要我等不敢服下这解药,在此等死!你这般恶毒的居心,老夫难道还会不知道?”
  黑星天道:“前辈不信,为何不试上一试?”
  雷鞭老人怒道:“如此生死大事,有谁敢轻试?”
  温黛黛目光一转,突然呼道:“有了。”
  雷鞭老人转首道:“什么有了?”
  温黛黛道:“解药多出一粒,是么?”
  雷鞭老人大声道:“有话快说,莫绕弯子。”
  温黛黛道:“解药既然多出一粒,何不令他服下去?若真是解药,他自是无事;若是毒药……唉!他反正死有余辜,死了也不可惜。”
  雷鞭老人大笑道:“是极!是极!妙计!妙计!”
  黑星天却不禁破口大骂道:“好恶毒的贱人、淫妇、朝三暮四的臭娘儿们,自从你在做司徒笑的小老婆时,我已看出你不是东西。”
  他破口大骂,这番话骂将出来,云婷婷、铁青树、雷鞭老人俱都听得张口结舌,呆如木鸡。他几人直到此刻,才知道温黛黛往昔的身世。谁也想不到,她竟然会是司徒笑昔日的妻妾。黑星天瞧见这情况,不禁越骂越是得意。他竟又接着骂道:“那时我便早巳知道你在外乱偷汉子,凡是年轻力壮的小白脸,你都喜欢,所以那姓云……”.雷鞭老人大喝一声,道:“住口!”喝声之中,反手一掌,掴在黑星天脸上。
  黑星天半边脸立时肿了起来,牙齿也脱落大半。但他口中犹自抗声道:“但……但这全是真的。”
  雷鞭老人厉声道:“无论真的假的,无论温黛黛昔日是何等人物,老夫今日要她这媳妇,已是要定的了。”
  温黛黛泪水莹然,又是激动,又是感谢。但是云婷婷、铁青树听了这番话,却又不禁愣住。两人暗中交换了眼色,心中却在不约而同忖道:“她还说要为三哥守节,此刻竟已做了雷鞭媳妇。”
  只听雷鞭厉声接道:“从今日起,若有谁再对温黛黛之往昔,提起一言半语,老夫必定将他千刀万剐,碎尸万段!”取了粒丸药,塞入黑星天嘴里,手掌一捏一拍,只听“咕嘟”一声,黑星天不由自主,将丸药吞了下去。他身子也不由自主,软软地跌了下去。
  风仍在吹,火焰仍在燃烧。
  众人屏息静气,凝目观望着黑星天服下丸药后的动静——黑星天已是面无血色,满头大汗涔涔而落。也不知过了多久,黑星天突然惨呼一声,双手捧腹。
  雷鞭老人变色道:“你怎的了?”
  黑星天颤声道:“疼……疼……毒药!”
  “毒药”两字入耳,柳笔梧、云婷婷如被雷击,花容惨变。
  雷鞭老人却突然纵声狂笑起来,笑声历久不绝。温黛黛先是失望,后又惊讶,到最后竟也微笑起来。她微笑着道:“那丸药真的有毒?”
  黑星天道: “毒……毒……穿肠入骨,我……我此刻只觉腹痛如绞,只怕……只怕再也活不了多久了。”
  雷鞭老人笑声突顿,厉喝道:“拿刀来。”
  温黛黛眨了眨眼睛,道:“要刀则甚?”
  雷鞭老人道:“此人既已中毒,既已必死,再挣扎下去,也是多受痛苦,老夫倒不如成全了他,给他个痛快。”
  他话未说完,黑星天整个身子已跳了起来,大呼道:“没有中毒……我没有中毒……”
  众人又惊又喜,还未猜透其中变化。
  温黛黛已娇笑道:“你为了要咱们不敢服这解药,竟故意作此中毒之态,你的心肠也未免太狠了!但你却未想到,飧毒大师的毒药,岂是凡俗毒药可比?你故意装做肚痛,其实已露了马脚。你连我也骗不过,怎骗得了他老人家?”
  黑星天面色如土,垂首无语。
  温黛黛笑道:“这里不多不少还有六粒解药,大家先服下去再说吧!”拾起一粒解药,首先送到柳笔梧面前。
  解药吞下,不多时,各人便有了动静。
  龙坚石中毒最轻,首先吐出一滩碧水,僵卧的身子,渐渐开始动弹,昏迷的神智,也渐渐清醒。柳笔梧满面泪痕,静静等待,终于忍不住轻呼一声,紧紧抱起了她夫婿的身子,颤声道:“坚石,坚石……你回来了……你回来了……”这平日看来冷若冰霜的女子,此刻终于现出了她心里火般的热情——火山的熔焰,不也总是藏在冰冷的岩石下么?
  接着,雷小雕、云翼、云九霄,也依次有了动静,他们的气力虽然尚未完全恢复,但也不过是片刻间了。
  柳笔梧、云婷婷、铁青树、温黛黛,都不禁雀跃狂喜,竟欢喜得将他们对黑、白双星的仇恨也暂时忘去。
  温黛黛喃喃道:“飧毒大师使毒解毒的功夫,果然俱是天下第一,除他之外,只怕再也无人能解绝情花毒了。”
  柳笔梧道: “绝情花毒居然也有药可解,这本是我再梦想不到的事,我本来……本来只道坚石他……他……”说到这里语声反自哽咽,又自紧抱起龙坚石的身子。
  突听云婷婷大呼道: “你们瞧雷……雷老前辈。”语声中充满惊怖之意。
  众人又自一惊,转目望去,只见雷鞭老人天神般站着的身子,不知何时,竟又已倒了下去。他本已开始红润的面色,此刻又已苍白如死。
  再看盛存孝,更是身子痉挛,满头大汗。
  温黛黛失色惊呼道:“这……这是怎么回事?”
  呼声方了,洞外已又传来一阵慑人的狂笑声。接着,只听飧毒大师的语声狂笑道:“这是怎么回事,只有洒家能告诉你。”
  众人见了他的身影,真是如见鬼魅一般。云婷婷身子颤抖,铁青树引臂环抱着她,自己却也抖个不住。
  柳笔梧扑在龙坚石身上,嘶声道:“你……你走。”
  飧毒大师狂笑道:“走?洒家此番是再也不会走的了。洒家若是不走,普天之下,又有谁能令洒家移动半步?”
  温黛黛强定心神,鼓足勇气,冷笑道:“你方才明明已鼠窜而逃,此刻还有何颜面重来这里?也不怕失了你一派宗主的身份么?”
  飧毒大师笑道:“小丫头,你知道什么?本座方才暂时退走,只不过是以退为进,略使妙计而已,好教你等一个个自己将性命送入本座手里,完全用不着本座来花吹灰之力。”他狂笑睥睨,当真是踌躇满志。
  柳笔梧嘶声道:“那……那莫非果真是毒药?”
  飧毒大师笑得更是得意,道:“若是毒药,你等怎肯服下?何况本座若{以毒来取你等性命,也显不出本事,如今洒家以解药来取你等性命,刁能显得本座手段之高明。姓雷的,如今你可已口服心服了么?”
  柳笔梧却忍不住道:“解药?解药怎会如此?”
  飧毒大师道:“这道理说来玄妙已极,莫说你不懂,除了本座这样的人物,普天之下,又有谁能懂得这其中玄妙?”他狂笑数声,接道:“你等方才拾得那葫芦灵药时,必定十分欢喜,但你等可知道那葫芦只不过是本座故意掉落的?”
  柳笔梧道:“你……你为何要故意如此?”
  飧毒大师道:“只因那丹丸虽然可解百毒,但解了一种毒后,药性便也随毒性一起立刻消失,化成碧水吐出。”
  柳笔梧不觉瞧了地上的碧水一眼,道:“如此又怎样?”
  飧毒大师道:“但那姓雷的体中却有两种毒性截然不同的剧毒,那解毒虽能解得其中一种,却势必还有一种留在他体内。他本仗着那两种毒性的互相克制之力,才能支持下去,此刻一种毒性消失,另一种毒性,自就立刻发作起来,而且此毒毒性被逼已久,一旦发作,更是不可收拾。”
  柳笔梧骇然道:“原……原来如此。”
  飧毒大师笑道:“本座若非算准必定如此,又怎会将解药故意遗落,这姓雷的老儿又怎能扯得下本座的衣襟。”他得意地狂笑不绝,众人却已面如死灰。
  柳笔梧道:“但……但别人却并未中两种毒……”
  飧毒大师道:“只要雷老儿毒发不支,别人又有何妨?这些人纵然功力恢复,又有谁能挡得住毒神之一击?”他目光环顾一眼,大笑接道:“何况他们毒性初解,功力必是不能完全恢复,本座若要取他们的性命,当真有如探囊取物一般。”
  柳笔梧嘶声道:“老毒物,老毒物,你的心委实比你的毒药还毒,咱们与你素来无冤无仇,你为何要下此毒手?”
  飧毒大师狂笑道:“你且等死了后再去问阎王吧,本座总算已对得起你,将此中玄妙说了出来,否则你死了也是个糊涂鬼。”笑声突顿,转身叱道:“毒神何在?”
  众人呼吸一齐停顿,情知此番只要他那“毒神”再次现身,满洞中人,性命便再也难以保存。而这次,再也不会有方才的奇迹出现。但他喝声过后,过了半晌,洞外竟一无动静。
  飧毒大师面色微变,再次大喝道:“毒神何在?”如雷的喝声,震得四面山壁都起了回应。但洞外仍无动静,“毒神”竟然仍未现身。
  众人又惊又喜,又自不解。飧毒大师更是面色大变,更是茫然不解。若说他那“毒神”竟会抗命,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事。但此刻他呼声明明已发出,“毒神”却明明未曾现身。
  温黛黛冷笑道:“只怕你那毒神也像你方才一样,偷偷跑了。”
  飧毒大师怒道:“小丫头胡言乱语,毒神现身后,必当先取你的性命。”放开喉咙,第三次大呼道:“毒神何在?”呼声激荡,渐渐消失。飧毒大师方待冲出洞去,瞧个究竟。
  突然间,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自洞外传了进来。一个娇柔的女子声音道:“毒神在这里。”
  这笑语声传人洞中,众人俱都不禁吃了一惊。
  飧毒大师自然更是大惊失色,脱口道:“你是谁?”
  洞外人应声笑道:“你瞧瞧我是准。”笑声未了,一个天仙般的宫装丽人,已飘飘然地飘入洞来。众人但觉眼前一亮,只觉这宫装丽人浑身所散发的光彩,竟似已使这黯黯的洞里,变成了辉煌的仙宫。
  飧毒大师失声道:“花二娘。”
  雷鞭老人霍然睁目,亦自失色道:“是你!你也来了。”
  “烟雨”花双霜微微笑道:“不错,我来了。”她转目凝注飧毒大师,接道:“想不到吧!我竟会来了,而你那毒神……”
  飧毒大师变色道:“毒神哪里去了?”
  花双霜道:“他已被人引开,此刻只怕已走得不知去向了。”
  飧毒大师怒道:“岂有此理!本门毒神,惟遵本座之令,岂会被别人引开?”
  花双霜缓缓道:“别人虽引他不开,但方才将他引开的人,却具有摄心迷魂之力,那手段自与任何人都不相同。”
  飧毒大师骇然道:“风老四,你说的是风老四?”
  花双霜道:“不错。”
  飧毒大师道:“但他已身中本座剧毒,又怎能不死?”
  花双霜微微笑道:“绝情花,你莫非忘了绝情花?”
  飧毒大师怔了一怔,顿足道:“天意……天意……”
  花双霜道:“不错,天意,天意令那绝情花生在此山中,使风老四能得不死,好将毒神引开。”她笑容早巳敛去,眉宇间突然现出一片疯狂的杀机,口中说话,脚下一步步向飧毒大师逼了过去:;飧毒大师情不自禁,倒退两步,道:“你……”
  花双霜根本不让他说话,厉声接道:“天意要将毒神引开,好教我取你性命。”
  飧毒大师怒道:“你疯了么?我与你素来无冤无仇,你为何平白无故要与本座作对?”
  花双霜冷笑道:“平白无故?无冤无仇?哼哼!我女儿与你无冤无仇,你为何平白无故,要将她毒死?”
  飧毒大师奇道:“你女儿本座连见都未曾见过,怎会要将她毒死?你莫非听了别人恶言中伤,便不分皂白,前来寻我。”
  花双霜疯狂般咯咯大笑了起来,嘶声道:“放屁!我女儿体内明明有你下的剧毒,那是谁也假冒不得的,你还想抵赖?若非有那片绝情花在,我那心肝宝贝的女儿……我那可爱的灵铃,此刻便早已被你毒死了。”她双目血红,满面杀机,早已又失去她那绰约的风姿,动人的仙子,此刻竟似已变作了索命的恶魔。
  飧毒大师见她对自己怨毒竟已如此之深,不禁又是惊奇,又有些悚栗,脚下再退一步,顿然道:“我几时见过你的女儿?这话是自何说起?”
  花双霜道:“你还不承认?好!我就叫你瞧瞧。”回转身子,呼道:“徒儿,将你师姐抱进来。”
  洞外应了一声,沈杏白抱着水灵光,大步而人。水灵光似已被点了睡穴,此刻犹自沉睡未醒。
  温黛黛见到花双霜要取飧毒大师性命,便无异救了自己这一群人,心中自是在暗中窃喜。但此刻她见到花双霜的徒弟竟是沈杏白,见到沈杏白抱着的竟是水灵光,却又不禁大惊失色。
  相反的,白星武等人,便不禁暗中狂喜起来。他们本居于最坏的情况中,飧毒大师要取他们性命,雷鞭老人也要取他们性命,大旗门人更恨不得吃他们的肉,剥他们的皮。他们算来算去,无论何方得胜,自己总是难逃一死。但此刻情况竟又突然扭转,“烟雨”花双霜显然已控制全局,而沈杏白竟成了她的徒弟。情势一变,优劣之势大异,白星武自是喜不白胜。但这情况怎会变得如此,他们自然还是猜不透的。
  花双霜手指水灵光,嘶声道:“说!说!她是否你下的毒手?”
  飧毒大师道:“不错,但……她……她怎会是你的女儿?”
  花双霜疯狂般跳了起来,大呼道:“谁说她不是我的女儿?……姓雷的,我问你,她可是我的女儿么?你说,你敢说不是?”
  雷鞭老人阖起双目,不言不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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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1-7 16:32:36 | 显示全部楼层
第五十五回 天崩地裂

  雷鞭自是恨不得花双霜早些将飧毒大师除去,自然不肯揭破此事,但以他的身份,亦不能说谎,是以惟有不语。
  花双霜自地上一把拉起雷小雕,嘶声道:“灵铃……我这宝贝女儿,你是认得的,你认得比谁都清楚,你说那岂不就是我那心肝灵铃么?”
  雷小雕瞧了他爹爹一眼,道:“是……好像是的。”
  飧毒大师目光横扫,知道今日之事,再也辩说不清,反正非要动手不可,自是先下手为强的好。
  只听花双霜咯咯笑道:“这就是了……这就是了,老毒物,你还有何话说?灵铃,好灵铃,妈这就要替你报仇了。”
  飧毒大师一言不发,悄悄将手掌缩入衣袖里——
  沈杏白目光闪动,突然大叫道:“师傅,你老人家莫要忘了,下毒的虽是飧毒大师,但主使却另有其人,你老人家为何不先将主使之人除去?”
  飧毒大师手掌本已待挥出,听得这话,目光亦是一阵闪动,立刻又将手掌缩回袖里。
  花双霜身形本已待向飧毒大师扑去,听得这话,亦自顿住了身形,咬牙切齿,恨声道:“不错,主使之人最是可恨,非得先除去不可。”她疯狂而满怀怨毒的目光,已移向雷鞭身上。
  雷鞭老人愣然道:“主使之人?谁是主使之人?”
  花双霜嘶声道:“就是你!”
  雷鞭老人又惊又怒,道:“你疯了么?我……我怎会……”
  飧毒大师突然冷笑道:“雷老兄,事已至此,你还赖个什么?本座又怎会骤下毒手,来害她的女儿?”
  雷鞭老人面色大变,怒道:“花二娘,你且莫听这厮胡言乱语,血口喷人。试想老夫有何理由,要来加害你的女儿?”
  飧毒大师冷冷笑道:“只因你儿子已另有了意中人,立时就要成婚了,你父子两人生怕花姑娘从中作梗,自然一心想除去这眼中钉。”
  他武功之毒,固是天下无双,心计之毒,亦是毒如蛇蝎,沈杏白在一旁听得不禁为之暗中拍掌。就连云婷婷、铁青树等人,几乎都有三分相信了他的话。雷鞭父子、温黛黛三人,面容自不禁更是惨变。
  花双霜狂怒道:“好呀!姓雷的,原来你儿子已移情别恋了?老毒物,你说,谁是他儿子的意中人?此刻在哪里?”
  飧毒大师指了指温黛黛,道:“就是她。”
  话犹未了,花双霜已转身向温黛黛扑去。温黛黛大惊之下,闪身飞奔。但她脚步方动,花双霜已到了她面前,一只春葱般的纤纤玉手,迎面向温黛黛抓了过去。温黛黛眼见这手掌抓来,不知怎的,竟是闪避不开,竟被花双霜一把抓住了她的头发,摔倒在地。
  云婷婷、雷小雕等人失色惊呼。
  花双霜破口大骂道:“小贱人,小狐狸,你竟敢抢走我家灵铃的男人,你好大的胆子!”反手一掌,朝温黛黛脸上打了下去。
  雷鞭老人忍不住怒喝道:“住手,此事与她无关,放开她。”
  花双霜道:“我打了她,你家父子心痛了,是么?我偏要打,再打得凶些,正要打给你们父子两人瞧瞧。”手掌不停,又在温黛黛脸上掴了七八掌。
  她虽未使出全力,但手上力道亦足惊人,这七八掌掴下去,直打得温黛黛白生生的脸,都变成紫红颜色。温黛黛就算再能忍耐,此刻也不禁叫出声来。
  盛大娘等人自是暗中称快,不住暗道:“打得好!打得好!”云婷婷等人却已不忍再瞧,悄悄扭转头去。
  雷鞭老人空白急怒,怎奈连身子都站不起来。
  温黛黛满面泪痕,颤声道:“你要打,就打吧!反正我是个苦命的人,你打死我也没关系,但……但他们却绝未害你的女儿,你的女儿也不是她。”
  花双霜本已住手,此刻又发狂地向她脸上掴下。她手掌不停,口中怒喝道:“我的女儿不是她是谁?你这小狐狸,还敢来骗我老人家……我……我今日非打死你这贱人不可。”
  雷鞭老人大呼道:“她未骗你,你女儿根本不在这里。”
  花双霜狞笑道:“放屁!你方才明明已承认,此刻再反悔也无用于……”她下手越来越重,越来越快,狞笑着又道:“雷小雕,我问你,你看上了这贱人哪一点,这贱人有哪一点比我家女儿好,你……你可是瞧上了她这双狐狸眼睛么?”
  雷小雕道:“你老人家完全误会了,小侄……”
  花双霜道:“哼!我老人家知道,你正是看上了她这双水汪汪的狐狸眼睛,我今日就将她这双眼睛挖出来,看她还拿什么东西迷人!”伸出两只又尖又长的手指,向温黛黛一双充满泪痕的眼睛挖了下去。
  雷小雕转目不忍再看,温黛黛惨呼一声,闭起眼睛,只见花双霜两只冰凉的手指,已触及了她的眼帘。
  洞外草原辽阔,惟有面带微笑的司徒笑,在看守着已被人制住的孙小娇与易明、易挺兄妹。洞中人不是中毒无力,便是温黛黛的对头仇人,除此以外,难道还有人自天上飞下,自地下钻出不成?
  此时此刻,实已无人能救得了她,眼看她那一双明眸若星的美目,立刻就要被人血淋淋地挖出来。此时此刻,温黛黛心里只有一个人的名字:“云铮……云铮……你在九泉下等着我吧,我就来了。”
  ******
  司徒笑手掌早已摸上了孙小娇的脸。
  易明、易挺兄妹,瞧得目定口呆。
  只听孙小娇笑骂道:“死人,乱摸什么?你不怕钱大河剥你的皮?”
  司徒笑微微笑道:“情况变了,局势也变,从今以后,已是咱们爷儿们的天下,我还怕什么?哈哈,我什么人都不怕了。”
  孙小娇眨了眨眼睛,道:“不要脸,死吹牛!你既有如此威风,为什么眼见着自己的女人被人点了穴道,死猪般躺在这里,你也不敢解救?”
  司徒笑嘻嘻笑道:“这还没到时候,何况……”
  他目光移向易明,笑道:“老天将这动也不能动的小美人儿,送到我面前,我怎能放过这大好机会,你说是么?”
  易明惊呼道:“你……你说什么?”
  司徒笑嘻嘻笑道:“我的意思,你还不懂么?”转过身子,走向易明身旁。
  孙小娇笑骂道:“死臭男人,吃着碗里的,还望着锅里的。唉!好吧,反正我也不能嫁给你,就替你和我这易家妹子做个媒好了。”
  司徒笑大笑道:“正该如此……正该如此……”俯下身子,手掌抚向易明的胸膛。
  易挺嘶声怒骂道:“恶贼!你敢……还不住手!”
  易明颤声惊呼道:“你……你不能碰我。”
  司徒笑道:“不能碰么?……能碰的……”一声轻响,他竟已解开了易明一粒衣扣。
  ******
  花双霜的手指已将挖下……
  易明前胸已露出了一片雪白的肌肤……
  就在这刹那间。
  突然,天崩地裂般一声大震,司徒笑身子被震得直飞出去,花双霜手掌也被震得自温黛黛眼帘上移开。
  惊呼四起,震声如雷,隆隆不绝,四面山壁,都已被震得片片碎裂,石屑如雨,簌簌的落了下来。洞中人面色一个个都已苍白如死,就连花双霜都已被震得呆在当地,那两根手指再也挖不下去。
  飧毒大师愕然道:“这……这是怎么回事?”
  雷鞭老人用尽全力,大呼道:“山已将崩,大家还不快逃出去;”
  雷小雕挣扎着滚过去,抱起他父亲。柳笔梧惊呼着抱起龙坚石。云婷婷、铁青树抱了云翼、云九霄。
  沈杏白已紧抱着水灵光。白星武拉起了黑星天。盛大娘跺了跺足,终于抱起了盛存孝。花双霜反手挟起了已被震得昏了过去的温黛黛。这些平日镇定从容的武侠英豪,此刻一个个竟都有如焚林之鸟般,惊惶四散,夺路向外冲出。
  就在这时,又是一声大震。这次震声比上次更响,声势也更惊人。
  花双霜大呼道:“徒儿,抱起灵铃,莫走散了。”
  沈杏白大呼道:“黑大叔,跟着我走。”
  云婷婷惊呼道:“四哥……四哥,你在哪里?”
  铁青树大呼道:“五妹,小心些……”
  但这时众人耳朵都已被这两声大震,震得麻木了,彼此之间,竟是谁也听不到对方的呼声。山石一块块落了下来,打得四下沙土飞扬,斗大的石块,无论落在谁身上,脑袋都要崩裂。
  柳笔梧突然惨呼一声,颤声道:“救救我……救命呀!救命呀……”她竟被一方大石打中了,立时跌倒在地,挣扎着难以爬起。
  但这时别人自顾尚且不暇,纵然听得她呼救之声,也不会有人去救她的,何况她呼声早已被淹没。大家只顾夺路逃出,委实谁也管不得谁了,莫说救人之心绝无,就连害人之心,也都已忘记。
  沈杏白抱着水灵光,本立在洞口,此刻最先逃出。花双霜身形如风,跟了过去,反手一掌,推开了白星武与黑星天,夺路而逃,黑、白两人却也终于冲了出去。
  飧毒大师本已出洞,突然狞笑一声,又折了回来。雷小雕挣扎着狂奔,眼看已将奔出洞外,猛一抬头,但见飧毒大师已狞笑着阻住他的去路。
  洞外的司徒笑,虽未置身险境,但也吓得心胆皆丧,转头就跑,方自跑出数步,却又折了回来。
  孙小娇娇呼道:“好人,快来抱我走呀!”
  司徒笑却连瞧也不瞧她一眼,竞俯身抱起了易明。
  易挺怒吼道:“恶贼,放下她……放下她……”
  孙小娇悲呼道:“黑心贼,狠心贼,你……你万万不得好死的!”
  司徒笑头也不回,早已奔出数丈,耳边但听“哗啦啦,轰隆隆”一片巨响,他忍不住回头一望——整个山岩,竟都已倒崩下来。飞扬四激的沙石尘土,瞬即弥漫了半边天空,几条人影,自尘土中箭般窜了出来。
  尘土如浓雾,司徒笑也瞧不清逃出的这几条人影是谁——他根本也无心仔细瞧了,掉首奔入长草中。就在他掉首的一瞬间,他眼角似乎瞥见逃出的人影中,有两个人被落石击中,倒了下去,他也毫不关心。
  易挺、孙小娇的怒骂,早已被震声淹没。易明又急、又惊、又羞、又气,更早已昏了过去。司徒笑紧抱着她,亡命般奔入长草,身后震声不绝,山崩似是还未歇止,落石仿佛随时都会打在他身上,他哪里敢停步。
  长草中举步艰难,他踉跄而奔,既瞧不见方向,也不知奔了多久,到后来实已气喘如牛,只有放缓脚步。侧耳听去,四山虽仍有隆隆不绝的回声传来,但山崩却似已停止,回声似已渐渐低落。司徒笑这才喘了口气,就在那里,盘膝坐下。这一场山崩之后,活着的还有些什么人?死了的又是些什么人?他想不出,也不敢走出去瞧。
  他喃喃道:“若是花双霜、沈杏白、盛大娘、黑星武这些人都死在这场山崩中,大旗门人都活着,那怎生是好?”想到这里,他心底便不禁冒出一阵寒意。但心念一转,又道:“若是连大旗门人也一起死了,只留下沈杏白、温黛黛、水灵光这几人活着,此后的日子,岂非就只有瞧着我一个人唱戏了?‘五福联盟’的数千万家财,岂非也都变成了我一个人的囊中物?”想到这里,他心房怦怦跳动,又不觉为之狂喜。
  但他无论如何,还是不敢走过去瞧个究竟,只是一个人在那里捣鬼,忽而双眉紧皱,忽而喜笑颜开。也不知过了多久,易明呻吟一声,似将醒来。司徒笑瞧了她一眼,瞧见她已半裸的、起伏着的丰满胸膛,嘴角不禁泛起一丝得意的狞笑。
  他狞笑着喃喃道:“无论如何,我总是活着的,还有个年轻而美丽的女子陪在我身边,无论何时,我想要拿她怎样,便可拿她怎样……”想到面前这少女已是他掌中之物,俎上之肉,已只有任凭他随意宰割,他委实不禁笑出声来。
  他心底寒意,早已消失,却似有一团火,自丹田处升起,烧得他身子暖烘烘的几乎连衣服都穿不住。他四下瞧了一眼,舔了舔嘴唇,喃喃道:“无论以后怎样,此刻我好歹也要享受了这小妮子再说。”
  自从大旗门重现江湖之日,他便将那人类最为原始的欲望紧压在心底,既没有时间去想,也不敢去想。然而,此时此刻,在如此惊险的环境中,他那久被抑制的欲火,不知怎的,竟奇异地爆发出来。这一发之势,竟是不可收拾。
  一种因惊震所引起的余奋,加速了他血液的循环——他突然伸出手来,将易明整件衣衫,全部撕裂。“嘶”的一声轻响过后,易明那丰满而娇嫩,坚挺而柔软,雪白而微带粉红的少女胴体,便呈现在司徒笑眼前。他面色已赤红,目中已射出野兽般的光芒。他喉结不住上下移动,终于向易明扑了过去。
  突然,长草“哗啦啦”一响,两条人影,踉跄撞来。
  司徒笑大惊长身,喝道:“谁?”其实他“谁”字方喝出,便已瞧见来的是谁。
  ******
  云翼毒势渐解,体力刚复。但铁青树仍扶着他,两人在草中狂奔。
  云翼面容惨变,不住道:“你妹子呢?……你妹子呢……?你为何不与她守在一起?如今却教我两人到哪里寻找?”
  铁青树垂头不敢答话——其实那时山崩而下,人人俱是亡命而逃,还有谁顾得了谁?这怎能怪他?
  云翼转目四望,放声道:“婷……”他方自喝出一个字来,便不禁戛然住口。
  只因他忽然想到长草中随处都可能埋伏着他的敌人,他若放声呼唤,反将强仇引来,那又怎生是好。大旗门人,坚忍无双,当真什么事都能忍得下去,只因他们的生命委实太过宝贵,又怎能轻言牺牲。
  忽然,草丛中有女子的呻吟声传了过来。云翼、铁青树对望一眼,忍不住抢步奔去,只见草丛中一个人霍然站起,轻声叱道:“谁?”这人自然正是司徒笑。
  屡世强仇,骤然在此对面,云翼、铁青树、司徒笑,三个人都不免吃了一惊,呆了半晌。云翼目光似血红,大喝道:“原来是你。”
  司徒笑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”突然转身飞奔而去。
  云翼怒骂道:“无用的畜生,你逃……你逃……”抢步追出,但体力终是未复,一个踉跄,便已跌倒。
  铁青树赶紧扑去,变色道:“你老人家怎样了?”
  云翼道:“好……好……”他痛苦地不住喘息,竟然说不出话来。
  铁青树轻轻拍着他的背,拍了半晌,突然觉得自己身旁像是有个软绵绵、滑腻腻的东西。他一惊转首,便赫然发现了易明裸露的胴体。从来未经人事,正值血气方刚的少男眼前,骤然出现了这丰满、诱人、驯羊般裸露的少女胴体……铁青树一颗心都几乎要整个跳了出来,圆睁着眼睛,张大了嘴,竟呆呆地怔住,再也不会动了。
  易明呻吟一声,醒了过来。她方自睁开眼睛,便瞧见这少年吃惊的面容,瞧见这少年一双充满迷惑、好奇、兴奋的目光。这竟非司徒笑,她也不禁愣住了。她怒叱道:“你这小贼,你……你瞧什么?”
  铁青树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”
  易明道:“你还瞧?”
  铁青树只觉“轰”的一声,热血冲上头顶,脸上血也似的飞红了起来,赶忙闭起了眼睛。易明瞧着他那坚强中带着稚气,成熟中带着老实的面容,瞧着他那紧紧闭起来的眼睛,她目中似是闪着一丝笑意,柔声道:“你是什么人?”
  铁青树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请姑娘穿起衣服再说话好么?”
  易明叱道:“我若是自己能穿衣服,还用你说么?”
  铁青树怔了一怔,道:“我……那怎么办呢?”
  易明道:“我被人点了穴道。”
  铁青树道:“你可是要我解开你的穴道?”
  易明还未答话,云翼已厉叱道:“先问清她是谁,莫胡乱出手。”这老人虽然一直未曾回头,但两人对话,他早已听得清清楚楚。
  铁青树干“咳”,道:“请问姑娘姓名?”
  易明眼珠子转了两转失声道:“你们……你们莫非大旗门下?”
  云翼沉声道:“正是!你是谁?”
  易明暗中松了口气,道:“晚辈易明,乃是彩虹……”
  云翼截口道:“彩虹七剑……”
  易明道:“不错。”她眨了眨眼睛,又接道:“彩虹七剑中,虽也有人与‘大旗门’作对,但我兄妹却不是。我兄妹还有个极好的朋友,也是大旗……”她突然发觉自己说漏了嘴,但住口也来不及了。
  云翼奇道:“大旗弟子中有你的朋友?他是谁?”
  易明讷讷道:“这……这……”她此刻自己想起,有关云铿的秘密,是不能说的。
  云翼厉声道:“是谁?快说。”
  易明道:“我……我想不起他名字了……”
  云翼怒道:“胡说!脱下外衣,反手一抛,那衣服便恰巧落在易明身上。
  云翼翻身而起,目光闪电般凝注着她的脸,厉声道:“你为何不敢说出那人名字?这其中莫非有诈?”
  铁青树讷讷道:“只怕是二哥……云三哥……”
  云翼怒道:“放屁,若是这二人,她有何说不得?”
  易明倒抽一口凉气,暗道:“好厉害的老人。”
  只听云翼一字字道:“易姑娘,你与我等本来素无冤仇,我本不会难为你,但你若不将此事说清楚,便莫怪老夫无礼了。”他神情之间,自有一种威厉之气,叫人不得不怕。
  易明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,几乎忍不住就要脱口说出。但她终是咬牙忍住,暗道:“我不能说,不能说……这事我若说出,岂非害了铁中棠?他是水姐姐的人,我怎能害他?”但心念一转,突又忖道:“呀!对了,铁中棠反正已死了,我将这件事说出,或许反而可令他们生出惭愧之心。”一念至此,当下大声道:“他就是云铿。”
  云翼怔了一怔,失声道:“云铿?”
  铁青树亦自怔了一怔,失声道:“大哥?”
  易明道:“不错。”
  云翼怒道:“好大胆的女子,竟敢来骗老夫!云铿那不孝的小畜生,早已死去多时,你又怎会认得他?”
  易明道:“你们虽都以为他死了,其实他并未死的。”
  云翼道:“胡说!胡说!老夫亲眼所见,怎会有错?”
  易明道:“你真的亲眼见他死了么?”
  云翼怔了一怔,道:“这……”
  易明叹了口气,道:“我告诉你,那日你令铁中棠掌刑,铁中棠并未真的将他处死,反将他送到别处养伤,而将另一人的尸身五马分尸了。”
  这番话说将出来,云翼、铁青树更不禁怔住。
  云翼却是满布怒容,怒道:“那……那小畜生,他在哪里?”
  易明眨了眨眼睛,道:“我不知道。”
  云翼怒喝道:“你怎会不知道?快说!”
  易明道:“大旗弟子,行踪之飘忽诡秘,一向可称天下无双,就算黑星天、司徒笑那些老狐狸,都摸不清他们下落,何况我?”
  云翼默然半晌,颔首道:“这也有理……”突又暴怒喝道:“但无论如何,我也要将那小畜生的下落寻出。他上次竟敢侥幸脱逃,老夫这次还是要他死在五马分尸之下。”
  易明听得心头一寒,暗道:“看来,这铁血大旗门的掌门人,果然是名不虚传。果然是凶得很!”
  铁青树面上阵青阵红,似是想说什么话,却又不敢说,过了半晌,才总算壮起胆子,道:“师傅,这些日子来,你老人家不总是想到大哥么?你老人家不是也常常跟我们提起大哥的好处?”
  云翼的胸膛起伏,双拳紧握,大喝道:“住口!”
  铁青树骇得身子一震,但仍鼓足勇气,道:“孩儿从不敢违背你老人家的话,但这次……孩儿却定要将心里的话说出来,你老人家就算打死孩儿,孩儿也要说的。”
  云翼虽仍满面盛怒,但居然也未出声喝止。
  铁青树道:“二哥、三哥都已罹难,大旗门实已渐将凋零,如今幸得大哥未死,正是我‘大旗门’天大的好消息。以大哥的武功机智,实不难将我‘大旗门’振兴,你老人家……唉!你老人家又怎能再次将他置之死地?”
  云翼以手捋须,身子竟已不住颤抖起来,显见他心头已充满了兴奋与激动,矛盾与痛苦……
  但这老人心肠毕竟是铁铸的,他竟然还是说道:“无论如何,我‘铁血大旗门’家法决不可废,已被本门家法处死之人,决不能再容他活在世上。”
  铁青树默然垂下头去,早巳不禁热泪盈眶。
  易明更不禁暗恨自己,为何这样多嘴。
  突然,远处有一阵凄厉的啸声响起。这啸声似狼嗥,如鬼哭,令人听得不寒而栗。云翼、铁青树、易明,都不禁为之失色。只听啸声自远而近,竟似乎是向这个方向移了过来。
  司徒笑一见云翼与铁青树现身,自是大惊失色。他虽已瞧出云翼的模样,似已受伤未愈,但在大旗门人积威之下,他实是再也不敢出手。他话也不说,转身飞奔而出。这荒凉的草原,正是潜逃躲避的最好地方。他奔出十余丈,已瞧不见云翼的影子;他侧耳凝神倾听,也听不出有他们追来的动静。他这才松了口气,低骂道:“阴魂不散的老魔头,这山崩居然还崩不死他,竟偏偏在这里撞来,撞坏了我的好事。”但这时他已知道大旗门至少还有两人未死,他自是更不敢有丝毫大意,屏息静气,试探着向前走。
  他实也不知自己该走向哪里,只有瞎子般暗中摸索着,暗中不住默祷,千万别叫他再遇着大旗弟子。他又自走了盏茶多时分,已走得满头大汗,湿透重衣。要知他此刻对前途实是一无所知,心中的惧怕,自是可以想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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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1-7 16:33:07 | 显示全部楼层
第五十七回 草原之猎

  少女们愕然住足,有的脱口问道:“还等什么?”
  等到震声消失,夜帝方自沉声道:“此刻纵然前去,也瞧不清什么,不如还是等一等再去的好。”他语声听来甚是镇定,平和……烟雾迷漫,也瞧不出他脸上是何神情。
  少女们虽然有些奇怪,但也只有听话地等着。然而,她们的心情,却是说不出的兴奋,说不出的激动,到后来,甚至连她们的身子都已颤抖了起来。她们的痛苦眼见已将终结,她们期待已久的光明已然在望,但——她们却必须在这里等着……等着……这等待又是多么令人焦急。烟雾渐渐落下,夜帝却仍端坐不动。
  少女忍不住道:“还要等么?为什么?”
  夜帝缓缓道:“你等得越久,所得的欢乐也就越大。”
  他口中虽在这样说,但铁中棠已猜出了他的心情。他此刻心情,正如每一个面临重大考验的人一样,不敢骤然去面对着它,能多拖一刻,便是一刻。显然,他对此次是否成功,并无把握,而他委实已害怕失败,他委实再也禁不住任何打击。又有谁能禁得起再一次打击?
  但致命的打击,却还是要落在这一群不幸的人的身上。
  也不知过了多久,夜帝终于长叹一声,道:“去吧!”
  少女们欢呼着奔去,铁中棠却陪着夜帝走在最后。两人心意相通,俱都走得极慢——走到那里时,赫然发现那些少女,竟无一人还是站着的,她们有的已昏迷,有的已痛哭着伏在地上。
  巨石已粉碎,出口也已炸开。但夜帝千算万算,却终是算错了一着,他竟未算准这火药的威力,他也不知道这火药威力竟是如此之大。第一次爆炸,已将地面的山岩震裂,第二次爆炸,竟将那整个巨大的山岩都炸得崩毁。山岩崩毁,千万吨石块落下,便将那方自炸开的出口,又堵得死死的,再也没有多余的火药能将之炸开了。这一点计算的错误,对他们都无疑是致命的打击。他们所有的欢乐与希望,在这一瞬间都已随风消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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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异啸一声初起,便已响彻草原。只听得啸声来势,急逾奔马,晃眼间便到了近前。众人惊魂初定,又听得这凄厉尖锐的啸声,更是忍不住心惊胆颤。
  易明不由自主,悄悄移动身子,向铁青树走了过去。
  铁青树变色道:“这是什……什么人?”
  云翼轻叱道:“住口,快伏下身子。”话犹未了,啸声已到了头顶。铁青树不及多想,一把拉住易明,扑地伏倒,将自己的身子,紧紧压在易明的娇躯之上。在这一刹那间,他只觉得保护他身边的女子,乃是他应尽的责任,什么男女之防,他是早已忘了。
  只听“嗖”的一声,一条人影,长啸着自他头顶掠过,接着,又是“嗖”的一声,又是一条人影掠过。两人一追一逃,身法俱是快如闪电,是以衣袂破风之声,亦是分外尖锐刺耳。铁青树虽未瞧见这两人身形,但听得这衣袂破风之声,也已猜出这两人委实无一不是轻功绝伦的武林高手。
  云翼虽然令人伏倒,自己身子却挺立不动。这两条人影的双足,几乎已将踢着他的头颅,但这老人却连头也未偏上一偏,只是傲然挺立,凝目而视。但见这两人前面逃的赫然正是风九幽,后面追的,便是那已化为“毒神之体”的冷一枫。
  啸声已远,铁青树才听到自己身子底下轻轻“嘤咛”一声,才觉出自己满怀俱是温香软玉。他心头一热,脸上飞红,赶紧翻身坐了起来,虽然低垂着头,但一双目光,却忍不住悄悄向身旁的人儿瞟了过去。易明仍然伏地躺着,肩头摇动,胸膛显然剧烈地起伏着。他不知她是羞,是恼,是不愿,还是不敢坐起。
  铁青树只觉自己一颗心跳得“咚咚”直响,仿佛要震破胸膛,跳将出来,过了半晌,忍不住轻轻唤道:“姑娘……”
  易明轻声道:“嗯……”
  铁青树嗫嚅道:“姑娘莫怪,在下只是……只是……”
  易明突然翻身而起,垂首笑道:“你不顾一切,保护了我,我怎会怪你!”
  她本是个爽朗明快的女子,但方才骤然被一个少年男子坚实的身躯压在自己身上,心里不知怎的,竟泛起一种从来未有的感觉,也不知是害羞,还是什么。此刻她虽然竭力想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,但面上却不禁仍是红馥馥的,一双明如秋水的眼波,也始终不敢抬起。两人虽然都未曾抬头,但呼吸相闻,心里都有股甜甜的滋味。铁青树更是意乱情迷,魂销神荡,几乎痴了。
  突听云翼厉喝一声,道:“青树,抬起头来。”
  铁青树心神一颤,这才想起严师还在面前,那颗低垂着的头,更是不敢抬起,只是颤声道:“弟子在此。”
  云翼厉声道:“此时何时?此地何地?你莫非已忘了?”
  铁青树道:“弟……弟子不敢。”
  云翼“哼”了一声,转目道:“易姑娘。”
  易明垂首弄着衣角,轻声应道:“是……”
  云翼沉声道:“大旗门弟子,每人肩上都担负着血海深仇,万万容不得儿女私情,来消磨他们的英雄壮志。”
  易明道:“我……我知道。”
  云翼大喝道:“你既知道,还不快走?”
  易明怔了一怔,抬头道:“但……但……”
  云翼道:“莫要多说,快快走吧!”
  铁青树失色道:“但……此地危机四伏,你……你老人家却教她一个女子,孤单单的走到哪里去才好?”
  云翼怒道:“他人之事,难道比本门血仇还要重要?”
  铁青树道:“但方才她已险些被……”
  易明突然一掠而起,大声道:“你莫要说了,我走就是。我虽是个女子,但闯荡江湖已有多年,难道还怕被人吃掉不成?”
  这时她被点穴道已渐失效,身上血液渐通,身手虽有些不便,但终是已能站起来了。
  云翼不去瞧她,道:“如此最好,快快走吧!”
  易明道:“我说要走,自是会走的。”她心头显见有些激奋,语声也有些哽咽、嘶哑,举步向前走了一步,突又回首冷笑一声,道:“但我走之前,却有句话要问你。”
  云翼喝道:“快说!”
  易明道:“你要我走,莫非怕我勾引你家弟子?”
  云翼倒也未想到这少女竟是这么爽直的性子,竟敢锣对锣,鼓对鼓,当面问出这种话来。他不禁也为之一怔,道:“这……”
  易明道:“告诉你,儿女之情,虽能消磨志气,又何尝不能激发人的雄心?你难道定要大旗弟子人人都做和尚,才能报得了仇么?这……只怕未必。何况这件事,世上根本就没有一个人能管得住的。”
  云翼怒喝道:“住口!”
  易明也不理,她自管接口道:“更何况,我从心里就从未看得起大旗弟子,我见的为你们大旗弟子伤心的女子,已经太多了。”她冷笑一声,接道:“你们非但不知保护你们的妻女,任凭你们的妻女被人欺负,而且自己还要令她们伤心,这又算得是什么英雄?什么好汉?我看你这血海深仇,不报也罢,还是先将你们门下弟子的妻女,先救出来吧!”
  云翼又惊又怒,竟被她骂得怔住了。这威重如山的老人,实未想到竟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说话。
  易明道:“我话说完了,也该走了,你仔细想想吧广头也不回,举步而去。
  铁青树痴痴地望着她,要想呼唤,却又不敢。
  就在这时,那异啸之声突然转回。这一次啸声来势更快,更是令人心惊。易明脚下突然一个踉跄,竟又跌倒。铁青树再也不顾一切,又扑了上去。这次两人一心都要瞧瞧他们是谁,虽然伏倒在地,仍扭头而望。只见一先一后两条人影,有如流星赶月一般,自云翼头顶掠过,只要再有分寸之差,云翼便要被踢倒。
  铁青树惶然道:“你……你老人家怎不伏倒?”
  云翼怒道:“畜生,你难道不知为师是何等身份?怎可随意伏倒?大旗弟子宁死……”
  突然,啸声完全停止,四下一片死寂。这突然而来的静寂,委实比方才啸声发作时还要震动人心,就连云翼,都不由自主顿住了嘴。但,紧接着,风九幽嘶哑而尖锐的语声便又传来。
  只听他大喝道:“我知道你已来了,为什么还不露面?你借我的东西想必也带来了,快拿回还给我……快……”这语声忽左忽右,倏忽来去,显见他身形还未停顿,但无论他如何呼喝,四下却寂无回应之声。
  众人不觉又惊又奇,都不禁在心中暗问自己:“是谁来了?风九幽到底在和谁说话?”
  只听风九幽呼喝了半晌,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。他嘶声骂道:“你这贼婆娘,你到底藏在哪里?老子已被追得上气不接下气,你还不出来救救老子,你这贼婆莫非想将老子害死,好将老子借你的家伙霸占不还?你明知此刻只有那家伙可以挡得住这毒神!”
  云翼忍不住喃喃道:“他骂的莫非是花二娘?”
  易明道:“听他口气,只怕不是,但……但他骂的却必定是个女子,而且,这女子还借了他一样重要的东西。”
  此刻这老少两人心头充满好奇,居然一问一答,似乎全忘了方才之事。云翼沉吟了半晌,又道:“世上有什么东西能挡得住毒神?”
  易明道:“这……这委实令人猜不透。”
  铁青树突然接口道:“他说的那‘家伙’,只怕并非什么东西,而是个人。”
  易明道:“嗯,不错……”
  云翼皱眉道:“但世上又有什么人能挡得住毒神?这人若真有如此本事,又怎会被他两人这样借来借去?”
  众人猜来猜去,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。这时喝骂之声又转到左近。但闻“嗖”的一声,风九幽自他们身旁草丛上掠过,那毒神冷一枫,自然还是紧迫在后。但奇怪的是,毒神身后,竟多了条人影。这人影身形甚是纤小,轻功之妙,更是骇人闻听,无声无息地紧贴在“毒神”身后,“毒神”却毫未觉察。三条人影一晃即没。
  云翼沉吟道:“风老四所骂的莫非就是此人?”
  易明道:“嗯,这人看来果然像是个女子。”
  云翼变色道:“普天之下的女子,只有一人轻功如此了得,只怕就连“烟雨”花双霜也是比不上她的。”
  铁青树动容道:“你老人家说的是谁?”
  云翼一字字道:“闪电卓三娘。”
  铁青树、易明面面相觑,都不禁倒抽一口凉气。
  云翼沉声接道:“碧落赋中,风、雨、雷、电四人,今日竟都来到了这里,这当真是说来别人也难以相信之事。”
  要知雷、雨、电、风四人,无论是谁,只要出现一个,已是震动江湖之事,何况四人竟都凑在一起?易明喃喃道:“这么一来,这山谷想必更要热闹了。唉!这四人无论是谁,都足以把这里闹得天翻地覆。”
  铁青树讷讷道:“咱……咱们不如走吧,有这四人在这里……”瞧了云翼一眼,嗫嚅着将下面的话咽了回去。他下面的话虽然不敢说出,但别人也可以猜出他要说的是:“有这四人在这里,凭咱们的武功,还能有何作为?”他们的武功若与卓三娘等人相比,实如秋虫之与明月。
  易明轻声道:“不错,此时他们正自互相纠缠不清,咱们正可乘机脱身,若是……”
  云翼突然喝道:“谁敢再说走字!”
  铁青树道:“但不走又能……”
  云翼厉声道:“他四人之间,此刻正自纠缠不清,必定无法再留意他人之事,这正是我等行动的大好良机。”
  易明眨了眨眼睛,道:“行动?”
  云翼道:“不错,行动。五福联盟中人,此刻想必也躲在这草原之中,方才他们惊逃而出,此刻必定未能聚在一起。”
  易明颔首道:“这些人最是欺软怕恶,贪生畏死,在这种情况下,必定不敢随意走动,那么,想必也不会聚在一处。”
  云翼听她大骂自己的仇家,暗中不由得对她又生出几分好感,侧目瞧了她一眼,捋须微笑道:“正是如此,他们分散之时,我等正好逐个击破。他们有一人撞见老夫,便要他死一个。有两人遇着老夫,便要他死一双。”
  易明拍掌道:“好!司徒笑那恶贼却得留给我。”
  云翼笑道:“老夫正要瞧瞧彩虹七剑的身手。”
  铁青树见他二人这番光景,心下自是十分欢喜,但瞧了云翼一眼,双眉又自皱起,讷讷道:“但你老人家的体力……”
  云翼厉声道:“眼见仇人的头颅已悬在刀口,老夫的病毒早已自解,只不过有些口渴难忍,正好去痛饮他们的鲜血。”
  易明接口笑道:“纵是陈年老酒,也比不上仇人鲜血。”
  云翼大笑道:“好孩子,不想你倒甚投老夫的脾胃。”
  易明道:“但我方才还骂了你老人家……”
  云翼道:“咄!骂人又算得什么?能骂人的,才是真正性情中人,总比那些随声附和之辈要强得多了、走吧!”当下迈开大步,向前行去。
  易明冲着他背影吐了吐舌头,转首和铁青树悄声笑道:“这位老人家,可真是个怪人。他若瞧你不顺眼,怎么样都不行;他若瞧你顺眼了,骂他都没关系。”
  铁青树道:“只怕你方才是骂对了,否则……”
  易明道:“否则怎样?”
  铁青树叹了口气,道:“否则只怕我便再也无法与你相见。”
  易明脸一红,道:“那……那又有什么关系?”
  铁青树垂首道:“你没关系,我却是有关系的。”这两句话他冲口而出,说的正是他肺腑之言。要知人们在患难中,最是流露真情,铁青树如此,易明又何尝不然。
  易明忍不住瞧他一眼,瞧见他满脸诚恳之色,心头一软,便将本不愿说的话也说了出来。只听她柔声道:“其实我……我也有关系的……”腰肢一拧,飞也似的向前窜去。
  铁青树大喜过望,身子也似乎变得轻了,轻飘飘跟在她身后,方才的灾难,眼前的危险,早已全都忘去。云翼当先而行,身后这一双小儿女的对答之言,他似乎全都没有听见,也决不回头去望一眼。在见着温黛黛与易明之后——在听得铁中棠与云铮的噩耗之后,这老人的性情,真的已像是有些变了。长草之间,行动本难避人耳目,幸好此刻风九幽仍在奔逃喝骂,倒替他们三人的行动作了掩饰。突然间,寒光一闪,一柄长剑,自草丛中刺了出来,直取云翼胸膛,来得无声无息,又狠又快。
  云翼大喝一声,道:“果然来了!”
  他早有戒备,这一剑来得虽突然,虽辛辣,但这铁血大旗门的掌门人,却并未将之瞧在眼里。只见他虎腰一转,长剑便自他身旁刺空,他一双铁掌,十指箕张,已向拿着那柄长剑的手腕抓了过去。
  草丛中怒喝道:“好恶贼,有你的。”一人舞动长剑,疯狂般冲了出米,赫然竟是易挺。
  易明又惊又喜,大呼道:“云老前辈手下留情。”
  云翼怔了一怔,撤掌退身。易挺亦自停住剑势,怔在当地。兄妹两人目光相对,俱是惊喜交集。
  跟在易挺身后的孙小娇,娇喘着道:“好妹子,原来是你,咱们险些大水冲了龙王庙……”
  忽听草丛中传过来一个人的语声,轻轻笑道:“孙小娇,易兄弟,你们逃什么?难道我还真的会害你们么?快过来……快过来,咱们聚在一起,人多也好做事。”语声低缓,显见来人走得极是谨慎。
  易明变色道:“司……”
  她方自说出一个字,嘴已被易挺掩住。
  孙小娇耳语般低声道:“不错,正是司徒笑。我和你哥哥一能走动,刚窜入草原,就遇着他们三个恶贼,他……他居然不顾旧情……”
  说到这里突然顿住,脸也有些红了。
  易明只好装着听不懂,低声道:“他们来得正好。”
  云翼目光闪动,满面杀机,道:“诱他们过来。”
  这几人俱都不是愚鲁之辈,听了这句话,易明、铁青树立刻随着云翼吠身藏起,易挺持剑卓立,孙小娇眼波一转,娇笑道:“你真的不会害我么?”
  司徒笑笑道:“自是真的,你们在哪里?”
  孙小娇笑道:“就在这里,你们还听不见么?”
  。
  司徒笑道:“好,这次你们可千万莫要胡乱逃了,方才我说的话,只不过是向你们开开玩笑而已……”笑语之声未了,司徒笑、黑星天、白星武,三条人影已箭一般窜了过来,将孙小娇与易挺围在中央。这三人面上,谁也没有半分笑意,司徒笑更是面寒如水,方才那番话,仿佛根本就不是他说出来的。
  白星武冷冷道:“你们还是上当了。”
  黑星天道:“这次看你们还往哪里逃?”
  孙小娇故作吃惊道:“你……你们要怎样?”
  司徒笑缓缓道:“没有什么,只不过要你们的命而已。”
  孙小娇道:“你……这难道又是在开玩笑么?”
  司徒笑冷冷道:“谁有这份闲情逸致来和你们开玩笑……黑兄飞白兄,此时还不赶紧动手,更待何时?”
  孙小娇喝道:“慢着!”
  白星武道:“你还有什么话说?”
  孙小娇道:“彩虹七剑本是来帮你们的,你们为何……”
  司徒笑冷笑道:“彩虹七剑俱是吃里扒外之辈,我早已有意将你们除去了,此时此刻,正是天假我之良机。”
  孙小娇道:“但……但你难道不顾我和你那一段……”
  司徒笑喝道:“住嘴!”
  孙小娇咯咯笑道:“我明白了,你就是要叫我永远住嘴,所以才要杀我。你这没心没肝的恶贼,你说是么?”
  司徒笑狞笑道:“是又怎样?你这贱人这张多话的嘴,早已该闭起来了。”
  孙小娇道:“是该闭起了,只还有一句话要说。”
  司徒笑道:“什么话?”
  孙小娇笑道:“螳螂捕蝉,黄雀在后,这句话你们莫非忘了么?你们不妨回头瞧瞧,看你们身后站的是谁?”
  司徒笑大笑道:“这种骗孩子的玩意儿,也想来骗我?”这三人果然俱是老奸巨猾之辈,竟是谁也不肯回头。
  三人一齐大笑道:“咱们不会回头的,你也逃不了……”
  笑声未了,突听身后一人厉声道:“你们还是回头的好。”
  这话声一入耳,他们不用回头,也已猜出身后的人是谁了。三人背脊之上,立泛起一股寒气,直透足底。司徒笑干咳一声,强笑道:“巧极巧极,又遇着你。”
  黑星天、白星武干笑道:“当真是巧遇……巧遇……”
  三人口中说话,脚下已悄悄移动,彼此凑了过去。
  云翼厉叱道:“站住!”
  司徒笑干笑道:“你只管放心,纵然你不来寻我们,我们也要去寻你的,既然见了你,难道咱们还会走么?”
  云翼道:“既然如此,且转过身来,与我决一死战。”
  司徒笑目光转动,道:“你们五人,咱们三人,以五敌三,这岂非有些欺人?大旗门人,想来不致如此吧?”
  易明大喝道:“与你这样的无耻恶贼,还讲什么江湖道义……孙姐姐,你和我将这恶贼收拾下来吧!”
  孙小娇道:“我早想宰了他了。”两人一前一后,向司徒笑夹攻而上。
  易挺长剑一挥,直刺白星武,铁青树微一迟疑,也扑了过去,出手便是三招,口中喝道:“这位兄台,我来助你。”
  黑星天仰天笑道:“好!好!这大旗掌门,就留着给我吧!”虽在仰天而笑,但笑声却不由自主颤抖了起来。
  云翼道:“你还不回身?”
  黑星天道:“反正迟早都要动手,你急个什么?”
  要知他嘴里说得虽硬,其实心胆早寒,明知自己一回头,便是一番死战,却教他怎敢回过头去。
  云翼道:“你只当你若不回头,老夫便不敢出手么?”
  黑星天道:“难……难道堂堂大旗门,也会在人背后出手……”语声未了,突见眼前一花,云翼已在他面前。
  只听云翼厉声笑道:“你不敢回头,难道老夫就不会到你面前来么?呔!还不出手?”当胸一拳,怒击而出。
  他还未出手,已寒敌胆,此番出手,又当真有石破天惊之威。五招过后,黑星天已是满头大汗。那边司徒笑虽仍与孙小娇、易明两人勉强战个平手,白星武却也早已被逼得险象环生,汗出如雨。剑光、拳风、掌力,震得四下长草,东倒西歪,纷纷断落,飘飞的草梗,有的已黏在司徒笑等人汗湿的面额上,使他们看来更是狼狈不堪。
  云翼眼见自己一生中最最痛恨的三个强仇大敌,已将在此丧命,不觉豪气更生,越战越勇。只见他长髯拂动,双拳如雨,强劲、猛烈的拳风,已如山岳一般,将黑星天压得难以呼吸。云翼忍不住纵声狂笑道:“好痛快呀!好痛快呀……”这三人若是死了,五福联盟便无异瓦解,这老人积压数十年的冤气,到今日总算完全吐出,他自是痛快已极。
  司徒笑突然冷笑道:“你痛快什么?别人不说,我司徒笑今日纵算战死,也不是死在你大旗弟子的手里,你也算不得报了仇。”
  云翼怔了怔,怒道:“你要……”
  但他话未说出,易明已抢口道:“谁说你不是死在大旗门人手里?”
  司徒笑冷笑道:“莫非你是大旗门弟子么?”
  易明道:“谁说不是。”
  司徒笑大笑道:“小贱人,你何时也算大旗弟子了?除非就在这短短片刻间,你已嫁给大旗门那呆小子做媳妇了。”
  铁青树虽在与别人动手,但这番话却听得清清楚楚。他一怒正待发话,哪知易明却道:“你猜得不错,我正是已嫁给大旗弟子了,所以我也变为大旗门下,你还有什么话说?拿命来吧!”
  这番话说将出来,司徒笑一怔,云翼又惊又喜。铁青树心中那惊喜之情,更是谁也描述不出。易挺先是一怔,后也一喜,笑道:“恭喜。”
  铁青树红着脸道:“多谢。”
  两人精神一震,三招之后,更是将白星武逼得喘不过气来,那边司徒笑也被易明抢得了先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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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1-7 16:33:18 | 显示全部楼层
第五十八回 古庙之秘

  黑星天的危急之况,更是不在话下。“五福联盟”中这三根支柱,端的眼见已是劫数难逃。
  哪知就在这时,突然一条人影掠来。其实这人影还未到时,那喝骂之声早已先到了,只是众人在兴奋、激战之中,谁也没有听到。这人影正是风九幽,掠过此地,目光一转,身子竟突然凌空折回,斜斜向云翼冲了下来。云翼大惊之下,一拳挥出,却不料风九幽脚下一斜,已转到他身后,藉力使力,将他身子托了上去。云翼也只得藉力使力,向上跃出,逼开身后之敌。
  但这时“毒神”早已追来,云翼身子竟向他迎了过去,等云翼再想悬崖勒马,收势却已有所不及。
  但见“毒神”毒手挥处,云翼已是无可闪避。易明、易挺、铁青树,大惊之下,俱都抛下自己敌手,扑将过去,但又有谁能阻住毒神的毒手?哪知就在这刹那间,“毒神”身后,突有一条人影趋出,将云翼身子往下一扯,两人便一起斜斜落下。
  这一手说来虽容易,但轻功若无超凡人圣的造诣,真是做梦也休想办得到。风九幽惊骂道:“好贼婆娘,原来你一直跟在我身后。”
  这时“毒神”前面已无阻路之人,还是向风九幽冲来,风九幽第二句话未及骂出,凌空跃起,转身就逃。毒神自也追了过去。
  云翼身子方自落地,便听得一个妇人的声音轻笑道:“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,你可千万莫要忘记。”话犹未了,身形已飘飞而起,笑声已在丈余开外。
  云翼大呼道:“卓三娘,留步!你可是卓三娘?”
  呼声之中,那人影早已消失在长草之巅,但闻一个带笑的语声,飘飘渺渺传了过来,道:“不错,我正是卓三娘。”
  云翼仰首而望,却什么也瞧不见了。
  易明、易挺、铁青树、孙小娇俱都围了过来,齐声道:“你老人家无恙么?”
  云翼仰天长叹一声,顿足道:“我虽无恙,但这救命之恩,却叫我如何了断?”语声微顿,转目而望,突又变色道:“不好。”
  众人随着转目望去,这才发现司徒笑、黑星天、白星武三人,竟已乘着方才乱时,悄悄溜了。
  易明、易挺还好,云翼、铁青树此刻之悲愤、惊怒、失望,却当真非世上任何言语所能形容。
  云翼须发皆张,目眦几裂,厉喝道:“追!”
  云翼、铁青树当先,易明、易挺两旁掩护,孙小娇走在最后,五个人分成扇形,一路追查。大旗子弟,果然不愧是千锤百炼的江湖好汉,虽在如此悲愤激动的情况中,行动仍是毫不鲁莽。只因在这草原中,猎者与被猎者其实已没有什么分别,无论谁只要稍有不慎,立时便要遭对方的毒手。这草原中每分每寸之地,都可能埋伏着致命的危机,风吹草浪,天地间弥漫着重重杀气。
  风九幽的怪啸、怒骂,仍不时随风传来,显见得卓三娘仍在和他捉着迷藏,他仍然无可奈何。令人惊异的是,在他如此大叫大嚷之下,“烟雨”花双霜与飧毒大师,却仍然还未露面。这两人到哪里去了?他们在做什么?
  这问题虽然费人猜疑,但云翼等人心胸中正燃烧着复仇的怒火,这火焰燃烧得令他们忘记一切。易明走在铁青树身旁,两人不时匆匆交换一个眼波,眼波相触,面颊一红,又赶紧回过头去。惟有在这时、,铁青树心里复仇的火焰才会暂时停息,却另有一股完全不同的火焰在心里燃起。在激情与仇恨这两种世上最最炽热的火焰下,这初涉江湖的少年,正在忍受着双重的煎熬。
  突然,云翼身子伏了下来。别人虽未听到什么,也未瞧见什么,但云翼正是他们所瞻之马首,云翼身子伏下,别人的身子也都伏了下去。
  只听云翼耳语般颤声道:“前面已现敌踪,小心。”
  这语声,易明、易挺、孙小娇虽未听清,但不听也可猜得出的,一颗颗心不禁为之悬了起来。众人心房急跳,蛇行向前。他们此刻究竟是猎者还是被猎者?他们此刻究竟是在围猎别人,还是正在走人别人布下的陷阱?这连他们自己也分不清,他们甚至连想都不敢去想。在这悬疑难决的俄顷间,每人的紧张,却已达到顶点。
  草丛中终于有人声爆发出来,声音虽不大,却仍令众人俱都吃了一惊。只听一人嘶声道:“盛大娘,你真要翻脸?”
  另一个奇异的妇人语声道:“正是要翻脸。”
  两个声音,后者乃是属于盛大娘的,前者的语声,云翼虽听不出,但听那语声,此人想必本是盛大娘的同路人。
  云翼牙关紧咬,两腮肌肉,都起了阵阵痉挛。仇人又已在他眼前,他本该扑过去,但心思一转,却将身子伏得更低,行动也更是小心谨慎。
  这老人不动,众人自更不敢妄动。云翼身子已完全伏了下去,自长草根隙间向前望去。只见一个面容俊秀,但眉眼满带浮猾之气的少年,半蹲半坐在那里,右手拿着柄剑,左手却环抱着个少女。这少女仰卧在那里,长长的,乌黑的头发,水云般垂落在地面,胸膛虽在起伏,但人已显见昏迷。
  盛大娘便在他身前不及五尺处,两人之间的长草,已大多被践踏得平了,仿佛方才也曾经一番剧斗。她右手仍横持着那柄乌钢拐杖,左手竟也抱着个少女,这少女也已被制昏迷,却赫然正是云婷婷。
  盛存孝亦自未醒,就躺在她身旁,而盛存孝身旁竟还躺着一人,两鬓已斑,长髯也微现花白。
  云翼不再瞧第二眼,便已看出他竟是云九霄。这景象一人云翼之目,他日中便几乎要喷出火来。但他的兄弟与爱女俱已落在对头的掌握之中,听人宰割,这老人虽然悲愤填膺,又哪敢随意妄动?
  铁青树、易明、易挺也瞧见了,也是惊愤变色。易明、易挺担心的是水灵光,大旗弟子担心的是云氏叔侄,他们的对象虽不同,着急的程度却毫无两样。
  只听那少年沈杏白道:“方才你我还同心合力,将这一老一少两个大旗门人擒了下来,此刻你便要翻脸么?”
  盛大娘冷笑道:“此一时,彼一时,这句话你难道都不懂?就凭你尊卑不分,你我乱叫,老身就该要你的命。”
  沈杏白道:“但……但你莫非忘了五福联盟?”
  盛大娘道:“不错,就为了这个,所以老身到此刻还未动手,只要你将这女子放下来,老身就放你一条生路。”
  沈杏白变色道:“这女子乃是我等仇人,你为何……”
  盛大娘怒道:“畜生,你只当老身不知道你打的什么鬼主意?瞧你那双鬼眼睛,老身就知道你在想些什么。”
  沈杏白眼珠子在水灵光娇躯上滴溜溜一转,道:“不错,我是想将这少女占有……”
  盛大娘喝道:“畜生!你……”
  沈杏白冷冷接口道:“我占有这女子后,一来可以泄愤,好教铁中棠那小王八,做鬼都得要戴上顶绿帽子。”
  听到这里,云翼、铁青树等人,已无一不是咬断钢牙,手足颤抖,一颗心几乎要恨得裂成碎片。但云九霄、云婷婷还在别人掌握中,他们咬断牙,也要忍住——这忍受却又是何等痛苦!
  沈杏白已接着道:“还有,这女子已被花二娘认做她的女儿,我占有她后,生米煮成熟饭,花二娘也只有将我认做女婿。”他仰天一笑,接道:“我若成了花二娘的女婿,花二娘怎会不为‘五福联盟’出力?如此一举两得的事,你为何不让我做?”
  盛大娘默然半晌,突又怒喝道:“不行,万万不行,这女子无论如何,总是我盛家庄的媳妇生出来的,谁也不能玷辱了她。”
  众人本在暗中奇怪,不知盛大娘为何要对水灵光如此维护,听了这句话,才自恍然大悟。
  沈杏白却仍是神色不变,悠悠道:“即使她是盛家庄人,难道我沈某人还辱没了她?”
  盛大娘怒喝道:“你这畜生,猪狗都不配。”
  沈杏白道:“你在此相骂也不打紧,但这话教家师听了,却多有不便。”他神色越是悠闲,盛大娘怒气越盛。她本还顾忌着司徒笑等人的面子,是以迟迟不愿动手。
  但此刻盛怒之下,却什么也顾不得了,当下怒喝道:“老身今日就要将你这小畜生宰了,看看司徒笑他们又能将老身怎样!”抡起拐杖,当头击下。
  众人自是暗暗称喜,只望这两人打得越凶越好,那时他们方自有机可乘,才能乘机救出云婷婷等人。但闻“呼”的一声,草屑横飞。盛大娘人虽已老,拐杖却不老,这一杖抡出,当真有逼人的威势,沈杏白哪敢硬接,横掠两尺。这时他身形又已没入长草间,身手更是不便。云翼等人俱已跃跃欲试,只待盛大娘追击过去,他们便要出手。盛大娘拐杖果又抡出。
  沈杏白不架不闪,却突然大喝道:“且慢!我还有句话说。”
  盛大娘手腕一挫,道:“好,再听你一句话。”她在这拐杖上浸淫数十年,功夫果然没有白费,但见她枯瘦的手腕一挫,便将数十斤重的纯钢拐杖轻轻带了回来。
  沈杏白道:“你以大欺小,我自非你敌手。”
  盛大娘冷笑道:“你既有自知之明,便应束手就缚。”
  沈杏白亦自冷笑道:“但你拐杖只要再动一动,我拼着挨你一杖,手中剑先将你儿子刺死,回剑再取这女子之命,你瞧怎样?”
  盛大娘怔了一怔,高举着的拐杖,“噗”的落了下来,杖头戳人土中,盛大娘白发飘萧,颤声道:“你……你敢?”
  沈杏白道:“我有何不敢?”
  盛大娘道:“你……你要……”
  突然间,倒卧地上的云九霄,整个人弹了起来,出手如风,一瞬间便接连点了盛大娘背后七处大穴。云翼等人见到盛大娘已自住手,方觉失望,骤然又见此变化,不禁大喜若狂,纷纷一跃而起。
  这时盛大娘身子方自倒下。沈杏白还被这变化惊得怔在当地,突见草丛中几条人影猛虎般跃将出来,更是惊得双腿发软。等他想起要逃时,却已逃不了,易挺、铁青树、易明,三人已夹击而上,但见剑光一闪,拳影飘飞……沈杏白已倒在地上。
  这胜利的确来得太快,云九霄亦是惊喜交集。云翼一手拍着他肩头,开怀大笑道:“三弟,有你的,我只当你真的不能动了,哪知你却是在装蒜。这当真叫大哥我有些喜出望外。”
  云九霄亦自喜道:“大哥从天而降,小弟更是喜出望外。”
  云翼道:“方才究竟是怎么回事,快说来听听。”
  云九霄道:“我和婷婷与大哥失散后,便在此地静养,等待气力恢复,哪知这两人却突然掩了过来……”他一叹接道:“那时我气力未复,明知纵然动手,也必落败,便索性装成不能动弹的模样,由得这姓沈的小畜生来点我穴道。”
  云翼奇道:“你穴道既被点,为何还能出手?”
  云九霄展颜笑道:“我偷眼瞧他手指来势,见他要点我‘气血海穴’,我手掌便先悄悄藏在破解之处,他手指一下,我便乘着气血还未被封闭的那一刹那间,将之解开,他这一指虽点下,却如未点一样。”
  云翼拊掌笑道:“我早就说过三弟乃是本门智囊,如今可见果然不差。青树,你们可得多学学三叔的榜样。”
  劫后重逢的欢喜,大获全胜的得意,瞬息间又被仇恨代替,云翼目光转向盛大娘,面上笑容,便消失不见。易明、易挺早已自沈杏白怀中抢过了水灵光,铁青树解开了云婷婷穴道。
  云九霄一足将沈杏白踢到盛大娘身侧,道:“大哥要将这两人怎样?”
  云翼嘶声道:“杀!杀!杀!除了杀,还能怎样?”
  云九霄道:“就在此地动手?”
  云翼切齿道:“就在此地,就在此刻……”
  但就在此刻,一种母子天性感应,却使得生具至孝,一直昏迷不醒的盛存孝突然醒了过来。他虽然始终昏迷未醒,却仿佛早已知道一切事的演变,方自醒来,便挣扎着爬起,嘶声道:“若要杀家母,先杀了我吧!”云翼还未答话,易明、易挺早已噗的跪下。
  易挺道:“盛大哥虽不幸生为‘大旗门’之敌,却始终未曾做过残害‘大旗门’之事,老前辈切切不可出手。”
  易明道:“盛大哥非但不能算是‘大旗门’之敌,反与铁中棠道义相交,老前辈看在铁中棠面上,也不能出手。”
  云翼双拳紧握,木立不动。
  铁青树嘶声道:“其子之善,并不足偿其母之恶……”
  易明哀叫道:“你要杀他,就先杀了我吧!”
  铁青树狠狠一顿足,再不说话。一时之间,众人群相默然,但见云翼胸膛起伏,渐渐剧烈,但闻云翼呼吸之声,渐渐粗重……
  突然间,一个人分开长草,走了出来。众人心情激动间,竟谁都没有留意到这人怎么来的,此刻骤然吃了一惊,退后半步。转目望去,只见此人一身青衣,云鬓蓬乱,面容虽生得秀丽动人,但眉宇间却带着分茫茫然的痴呆之色。她骤然见着这许多人,既不欢喜,也不吃惊,更不害怕,反而歪了歪头,嫣然一笑道:“原来有这么多人呀!”
  易明松了口气,道:“原来是你。”
  那少女颔笑道:“不错,是我,不是我是谁呢?”
  云翼厉声道:“你是谁?”
  那少女道:“我是谁?……哦,对了,我是冷青萍。”
  云翼变色道:“冷青萍?你莫非乃冷一枫之女?”他此刻也已想起,这少女正是年余前,到那荒山古庙中去通风报讯的人,只是比起那时来,她已不知苍老了多少,憔悴了多少,骤然间竟难以认得出她了。
  冷青萍歪着头,茫然道:“冷一枫……嗯!不错,他是我爹爹,我方才还用鞭子抽过他……嘻嘻!女儿打爹爹,你说好玩不好玩?”
  她竟自嘻嘻笑了起来,但众人心中可全无半分笑意,呆呆地望着,亦不知是惊异,还是怜悯。
  冷青萍眨了眨眼睛,茫然笑道:“你们是谁呀?我……我好像认得你们,又好像不认识,好像见过你们,又好像没有见过……”突然举起手来,用力打着自己的头,恨声道:“头呀头呀!可恨的头呀!有些你明明该记得的事,为何会突然忘记,我打死你……我打死你。”
  她越打越重,越打越响,云婷婷委实忍不住了,一步窜了过去,一把拉着她的手,道:“你是见过我们的,那日我们在古庙中,若非你来,我们……”
  冷青萍拍掌笑道:“哎呀!不错,古庙……古庙……”
  云婷婷道:“对了,古庙,你可记得了么?”
  冷青萍道:“当然记得,那古庙好好玩呀!有好多奇奇怪怪的东西,还有……还有两个人在打架,飞来飞去。”
  云婷婷道:“我说的不是这古庙,是那日……”
  冷青萍道:“是的是的,我不骗你,那古庙真是好玩极了,红的墙,黄的瓦,就好像是……是黄金似的。”
  众人面面相觑,作声不得,又是失望,又是为她悲哀,云婷婷更是满眶热泪,泫然欲泣。
  云翼叹道:“此女只怕已疯了。念在昔日之情……唉!让她走吧!再与她多说,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。”
  云九霄心念一动,突然道:“且慢。”
  云翼奇道:“你要留住她,为什么?”
  云九霄沉声道:“痴呆之人,有时说话最是可信。”
  云翼更奇道:“这……这又怎样?”
  云九霄且不答话,转身道:“冷姑娘,那古庙你可是方才去过?”
  冷青萍颔首笑道:“对了,我刚从那里出来。”
  云翼摇头叹道:“这草原上哪有什么古庙,只怕她是……”
  云九霄摇手打断了他的话,又自问道:“在那古庙中打架的人,你可瞧见了?”
  冷青萍道:“自然瞧见了,瞧得可清楚哩!”
  云九霄道:“他们是何模样?”
  冷青萍又歪起了头,沉吟道:“他们……哦,对了,他们一个是男,一个是女……那男的还是我爹爹的师傅哩!我可不能告诉别人。”
  她明明已告诉别人,还说不告诉别人,心神之痴迷,实已可想而知,众人唏嘘间,却又吃了一惊,飧毒大师原来在那里。
  云翼动容道:“和他动手的,莫非是花二娘?难怪他两人始终不曾露面了……冷……冷姑娘,古庙在哪里?”
  冷青萍道:“就在那里,左转,右转,再左转,再右转……头——低,再左转……再左转,还是左转……”
  云翼苦笑道:“莫要转了,你带我等去吧!”
  冷青萍突然以手掩面,呼道:“我不去……我不去……我再也不去了。”
  云翼叱道:“你为何不去?”
  冷青萍道:“那地方虽好玩,却也可怕得很,四面都好像有鬼……鬼!鬼!有多少鬼呀!我不去……不去……”
  云翼顿足道:“这……这……唉!”
  云九霄突然笑道:“我知道了,你是在骗人。”
  冷青萍道:“不,不,我没有骗你。”
  云九霄道:“你明明没有去过那地方,根本不知道它在哪里,所以才不肯带我们去……这是个骗子,我们莫要理她。”
  冷青萍道:“我不是骗子,我……好,我带你们去就是了,但……但我可再也不愿进去,我要在门口等着,行么?”
  云九霄道:“只要你带路,进不进去,全都由得你。”
  冷青萍道:“好吧!”缓缓转过身子,缓缓走入草丛。
  众人此刻都已隐隐约约地猜到,那神秘的古庙中,必定有着些秘密,见她一走,都忍不住跟了过去。云九霄悄声道:“这两人……盛……”
  云翼沉吟半晌,顿足叹道:“纵要取她性命,也不可当着孝子之面。”
  云九霄低声道:“小弟也正是此意。”
  目光转处,只见易明抱着水灵光,易挺已扶起盛存孝,又瞧见有个妇人——孙小娇,正俯首望着沈杏白出神。
  他一眼瞧过,当下唤道:“青树,你过来。”
  铁青树转身而回,道:“三叔有何吩咐?”、云九霄道:“你抱起盛大娘,若有变故……”语声突顿,立掌一砍,方自接道:“你懂得么?”
  铁青树道:“弟子省得。”当下俯身抱起盛大娘。
  盛存孝嘶声道:“多谢兄台……多谢各位前辈,在下,在下……”长叹一声,黯然垂首,无言地随着易挺走去。
  云九霄目注孙小娇,道:“这位姑娘……”
  孙小娇回眸一笑,道:“你可是要我抱他么?好!”不等云九霄再说话,便抱起沈杏白,跟着易家兄妹,向前行去。
  云翼皱眉道:“你怎的要她……”
  云九霄截口笑道:“大哥放心,小弟自会紧跟着她的。”
  冷青萍以手掌分拂长草,当先而行。在这危机四伏的草原中,她竞走得安安逸逸,仿佛在散步似的。跟在她身后的一行人,却不免有些提心吊胆。但事已至此,也只有往前走得一步算一步了。只见她走上一段路,便要转个弯。
  云翼皱眉道:“草原之中,何需转弯。”
  云九霄苦笑道:“既是要她带路,也只有由得她了。”
  云翼叹息一声,不再言语。
  但闻风九幽呼啸叱骂之声,又已到了近前:“卓三姐,算我服了你了,你究竟要怎样?说吧!”
  又听卓三娘尖细的语声道:“你骂够了么?”
  风九幽道:“小弟怎敢骂三姐,小弟……”
  卓三娘道:“你不敢骂我,方才骂的是谁?”
  风九幽道:“方才……方才骂的是我,我是个混账,畜生,我不是东西,我里里外外都不是个东西。”
  卓三娘道:“以后呢?”
  风九幽道:“以后三姐说什么,小弟就听什么,三姐要我翻斤斗,我就翻斤斗,三姐要我吃粪,我就吃粪。”
  卓三娘道:“你若口是心非,又当如何?”
  风九幽道:“那……那就随便三姐怎样。”
  卓三娘道:“随便我怎样,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。”
  风九幽道:“我说的,全是我说的。三姐,姑奶奶,你饶了我吧!这家伙不是人,我好歹也是人,我怎跑得过他。”
  卓三娘笑道:“好,随我来吧!”
  这些话自风中传来,时远时近,时而飘忽不可闻。说到这里,众人只见跟在“毒神”后淡灰的人影,突然趋了前去,身形一闪间,便已掠在风九幽前面。等到众人再瞧时,三个人都已不见了。
  云翼叹道:“闪电卓三娘之名,果然名下无虚。若单以轻功而论,只怕连夜帝、日后都未见能赶得上她。”
  云九霄微喟道:“闪电卓三娘,轻功本无双,飞擒双燕子,踏水波不扬……除非是她,别人又怎能将风九幽如此戏弄?”
  云翼道:“只是……不知道她向风九幽借去的‘家伙’,究竟是什么?若说是人,世上又有什么人能撄毒神之锋?”
  云九霄接道:“若不是人,那又是什么古怪东西?”
  云翼道:“天知道那是什么鬼东西。”
  草原辽阔,人行其中,只觉似乎漫无边际。一行人跟着冷青萍,也不知走了多久。云翼终于不耐道:“这丫头莫非在戏弄我等?”
  云九霄笑道:“想必不至于。”
  云翼“哼”了一声,默然半晌,忽然又道:“但我等纵然寻着了那古庙又当如何?”
  云九霄道:“如此穷谷草原中,竟有古庙,这古庙必定隐藏着许多神秘之事,这些事只要与武林有关,想来也必与本门有些关系。”
  云翼道:“不错,近数十年来武林中之秘密,或多或少,总与我大旗门有些关系,尤其在黄河以北这六省……”他浓眉一皱,接道:“但花双霜与飧毒既在那里,这两人都与我等是敌非友,我等此番前去,岂非自找麻烦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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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1-7 16:33:28 | 显示全部楼层
第五十九回 浴血战荒祠

  云九霄叹道:“大哥有所不知,以小弟所见,本门之恩怨,牵涉极广,也极复杂,并不如昔日我等想象那般简单。”
  云翼道:“这个,为兄也知道。”
  云九霄道:“是以单凭本门弟子之力,要想复仇雪恨,绝非易事,何况……唉!一年以来,本门弟子又凋零至斯。”
  云翼仰天笑道:“但愿上苍助我……”
  云九霄目光闪动,道:“此时此刻,便是苍天赐我等之大好良机。”
  云翼道:“此话怎讲?”
  云九霄道:“此时此刻,当今武林的顶尖高手,都已来到此地,这些人有的神智失常,有的心怀鬼胎,彼此之间,又都有着恩怨纠缠,我等正可利用他们之间的矛盾,来造成我等的有利局势。”
  云翼道:“话虽不错,但……”
  云九霄截口道:“这些人看来虽与我等是敌非友,但我等只要善于应付,他们便非但不会与我等为敌,反而会从旁相助。譬如说花双霜……她心目中的爱女已在我们掌握之中,我等为何不可令她为我等做些事?”
  云翼皱眉道:“这……这岂非有些……”
  云九霄叹道:“小弟知道大哥之意,是说此举做得未免有欠光明。但我等肩负血海深仇,为求复仇,也只有不择手段了。”
  云翼长叹道:“自是如此……”
  突听冷青萍娇呼道:“这就到了。”
  众人心头一喜,放眼望去,只见这里果然已到了草原边缘,前面也是一片山岩,并未受震波影响,仍然巍然耸立,但岩石峥嵘,寸草不生,更瞧不见片瓦根木,哪有什么古庙的影子。
  云翼瞧了半晌,怒道:“古庙在哪里?”
  冷青萍道:“就在前面山下。”
  易明奇道:“山下?古庙在山下?”
  冷青萍嘻嘻笑道:“我还没有说完哩!大妹子你急什么?”
  易明道:“求求你,快说吧,我急死了。”
  冷青萍道:“山下有个小洞,你把头一低,就可以进去了,进去之后,左转再向左转,还是向左转……”
  云翼道:“待老夫进去瞧瞧。”纵身一跃,当先而去。
  众人纷纷相随在后,到了山崖下,只见长草直生到山脚,骤眼也瞧不出什么洞穴,但仔细一瞧,便可发现一处长草有被人践踏过的痕迹,而且还隐约可以听见有风声自长草后的山崖间传出。
  云九霄道:“只怕就是这里。”
  冷青萍站得远远的,道:“不错,就是那里,你们进去吧,我可要走了。”长发一甩,分开长草,竟真的扬长而去了。众人瞧着她背影,都不禁呆了一呆。
  云翼沉声道:“这其中莫非有诈?”
  铁青树道:“不错,又有谁知道,这洞穴不是诱人的陷阱?这少女说不定是假作痴呆,好教我们上她的当。”
  易明道:“决不会,她不是这样的人。”
  云婷婷幽幽道:“她若是这样的人,昔日又怎会不顾性命,前来报警,何况,她对铁二哥那等情意,又怎会来害我们。”
  铁青树道:“说不定她本性已被迷失,乃是受命而来的,她既然跟着飧毒大师,这……这岂非极有可能。”
  云婷婷一怔,讷讷道:“这……唉!”
  众人面面相觑,既觉易明与云婷婷的话不错,却又觉得铁青树说得有理,一时间,谁也拿不定主意。于是人人目光,都望向云翼,只等他来裁夺。
  云翼目光却瞧着云九霄,道:“三弟,你看怎样?”
  云九霄沉吟半晌,断然道:“我等既然已来到这里,纵是陷阱,也要进去瞧瞧。”
  云翼振臂道:“对,不入虎穴,焉得虎子。”
  草丛中的洞穴,高仅四尺,众人果然要低头才能进去。这洞口虽不大,但却显然经过人工修凿。只见洞穴周围青苔之下,隐约仍可瞧得出雕刻痕迹。
  云九霄方待人洞,又自退后,撕下一片衣袂,将石上青苔用力擦去,又发现石上雕刻,竟是精致绝伦。围着那四尺见方的周围,雕的全是武士装束的人物,有的正跃马试剑,有的正在刺击搏斗。雕纹虽因年代久远,有些模糊,但一眼望去,但见石上每个人都雕得虎虎有生气,仿佛要破壁而出。
  云九霄沉声道:“大哥你看,此地果与武林有关。”
  云翼道:“为兄当先,你从旁掩护。”话犹未了,已俯身走了进去。
  云九霄等人相继而人,易明抱着水灵光走在最后,突然发觉云婷婷犹未进去,正在瞧着石上雕图出神。
  易明笑道:“走吧,这又有什么好瞧的。”
  云婷婷道:“我觉得这些图画有些奇怪。”
  易明道:“有何奇怪?”当下也不觉凑首望去。
  只见那上面雕的人物虽多,但仔细一瞧,面容却大多一样,这百十个人物仿佛原只是四五个人。云婷婷道:“你可瞧出来了么?”
  易明道:“嗯!这些图画仿佛是连贯的,仿佛是在叙述一个故事……这第一幅图是说这大汉被人夹击,已将落败……第二幅……”
  突然洞内易挺唤道:“二妹,快进来。”
  易明一笑道:“走吧!这些图画纵然在叙述一个故事,也不会和咱们有什么关系……”一把拉住云婷婷,俯首走了进去。
  云婷婷虽已被她拉得不由自主,冲人洞中,但仍依依扭转头来瞧。这古老的雕图,竟似对她有一种奇异的吸引力,这连她也不知是为了什么。人洞之后,是一条曲折的、黝黯的秘道。这蜿蜒于山腹中的秘道,昔日想必不知花费了多少人力、物力,方始修凿而成。道旁光滑的石壁间,每隔十多步,便可发现一盏形式古拙、铸工雅致的铜灯,只是,如今无情的岁月,已剥夺了它昔日辉煌的外衣,换之以一层重而丑恶的苍苔,绿油油的,宛如蛇鳞,于是便使得这秘道每一角落中,都弥漫着一种令人心魂俱都为之飞越的萧杀悲凉之感。
  众人一人此间,眼中见到的是这诡秘而颓伤的残败景象,鼻中呼吸到的是这古老而阴森的潮湿气息。这感觉正如走人坟墓一般,沉重得令人透不过气来。就连云翼都不由自主,放缓了脚步。他心中似乎有一种奇异的不祥之感——秘道尽头的荒祠之中,似乎正有一种悲惨的命运在等着他。
  但是他明知如此,也无法回头。他身子里竟似有一种邪恶的力量在推动着他,要他不停地往前走。他脚步虽缓慢,面容虽沉重,但心房却出奇兴奋地跳动着——在前路等着他的,纵是无比悲惨的命运,但不知怎的,他非但不愿逃避,反而迫不及待地想去面对着它。云九霄、铁青树、云婷婷,此刻的心情,正也和他一样——这奇异的秘洞荒祠,对大旗子弟而言,竟似有着一种奇异而邪恶的吸引之力,这吸引力竟使得他们能带着一种兴奋的心情去面对噩运,甚至面对死亡。
  秘道终于走到尽头。又是一重门户——又是一重满雕浮图的门户。走到这里,云翼再也抑止不住心头的激动,也不管那门里是有人,无人,更不管那门里是何所在。
  他竟似突然忘去一切,大喝一声,狂奔而人。这素来镇静的老人,竟突然变得如此冲动,在这危机四伏的诡秘之地,竟敢如此大喝,如此狂奔。
  众人不由得俱都吃了一惊,蜂拥而人。只见祠堂中弥漫着被他方才那一声大喝震得漫天飞舞的灰尘。云翼木立在灰尘中,仿佛呆了一般,动也不动。这荒祠中哪里还有他人的影迹?
  易明抽了口凉气,喃喃道:“花二娘和飧毒大师都不在这里……难道那冷姑娘方才在骗我们?”
  她心中也不知是庆幸,还是失望,但转目瞧了半晌,瞧遍了这荒祠中每一角落后,却突又喃喃道:“她没有骗我……没有骗我。”
  与其说这里是间荒凉的祠堂,倒不如说它是颓败的殿宇——穹形的、雕图的圆顶下,支撑着八根巨大的石柱,十余级宽阔、整齐的石阶后,是一座巍峨的神龛,两座威武的神像。
  尘埃虽重,苍苔虽厚,阴黯的角落中,纵有鸟兽的遗迹,密结的蛛网,但所有的一切,都不足以掩没这殿宇昔日的堂皇,直至今日,人们走人这里,仍不禁要生出一种不可形容的敬畏之感,几乎忍不住要伏倒地上。
  但灰尘消散后,便又可发现,石柱上、石壁间、神龛里……到处都嵌满了一粒粒亮晶晶的东西。它们的晶光闪动,看来与这陈旧古老的殿宇,委实极不相称。这正如阴黯的苍穹,竟满布明亮的繁星一般令人感觉惊异——众人情不自禁,凝目望去,这才发觉这一粒粒晶亮之物,竟全都是立可置人于死地暗器。
  这些暗器五花八门,大小不同,有的是五茫珠、梅花针、银蒺藜、夺魂砂……这些暗器虽已不同凡俗,但云九霄等人总算还能叫出它们的名字,然而,除此之外,竟还有其他数十种更是千奇百怪,种类繁多,有的如飞钹,有的如绞剪,有的如刀剑,有的如螺旋,但却俱都小如米粒,几乎目力难辨。
  云九霄等人虽然久走江湖,见多识广,但有生以来,非但未曾见过这样的暗器,甚至连听都未曾听过。最令人吃惊的是,这些体积细小,分量轻微,看来连布帛都难以穿透的暗器,此刻竟都深深嵌入那坚逾精钢的青石中,这施放暗器之人,却又是何等惊人的手段,却又有何等惊人的内力。
  众人面面相觑,心中俱都不约而同地忖道:普天之人,除了‘烟雨’花双霜,又有谁能同时施放出这许多奇异的暗器,又有谁能令这些暗器裂石穿木?
  易明道:“那位冷姑娘方才果然并未骗我们,‘烟雨’花双霜与飧毒大师,果然曾经在这里生死恶斗,只是……”
  铁青树不禁接口道:“只是……不知这两人此刻又到哪里去了?”
  云九霄皱眉道:“也不知这两人究竟是谁胜谁负?”
  他目光自那一点点闪亮的暗器上掠过,心下却在思量:飧毒要自这烟雨般的暗器网中逃得生路,只怕是难如登天的了。
  众人虽然未能眼见方才那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战,但目睹这大战的遗迹,各各心中却也不免有许多不同的感怀。
  易明眼波飘来飘去,口中轻叹道:“只恨咱们来迟了——步……来迟了一步……”
  突见云婷婷快步奔上石阶,她脚下奔行虽快,但双目却只是直勾勾的瞧着那两尊威武的神像。神像的面目,也已被苍苔掩没,根本什么都瞧不清,但云婷婷却仍瞧得出神,甚至连膝盖撞着那坚硬的石桌时,她也丝毫不觉疼痛,手一撑,上了石桌,撕下一块衣袂,接着跃上那巨大神像的肩头。
  云九霄皱眉道:“婷婷,你这是做什么?”
  云婷婷头也未回,似是根本未曾听到他的话,只是颤抖着伸出手掌,去拭擦那神像面上的苔痕。
  云九霄还待喝问,目光忽然瞥见云翼——云翼的一双眼睛,竟也直勾勾的瞧着那神像,竟也似瞧得痴了。刹那之间,云九霄但觉心弦一阵震颤,热血冲上头颅,竟也突然忘却了一切,只是直勾勾的盯着那神像。
  易明兄妹瞧着他们如此奇异的神情,心中竟也不由自主泛起一种奇异的预兆,只觉仿佛有什么惊人的事要发生似的……
  沉厚的苍苔,终于被擦干净,露出了神像的脸。那是一尊威武、坚毅而勇敢的脸,眉宇间,充满了不屈不挠的奋斗精神,百折不回之坚强意志。易挺一眼瞥过,心头便不觉一剧卜—他只觉这张脸竟是这么熟悉,仿佛就在片刻前还曾见过。
  易明却已忍不住脱口道:“这……这岂不是云老前辈……”
  话声方顿,只见云翼、云九霄竟已噗的跪倒。就在这刹那间,他两人面上神情的变化,竟真是笔墨所难形容--那是似惊、似喜、又是悲怆、激动。云婷婷面上已有泪珠流下。她咬着牙,又拭去神像面上的苔痕,要待跃下,但双膝一软,整个人竟都伏倒在那巨大的神桌上。
  孙小娇瞧得目定口呆,悄悄走到易明身旁,悄声道: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
  易明摇头道:“我也不知道。”其实她心中已隐约猜出这是怎么回事,只是一时还不敢断定……她实难相信世上竟有如此巧遇。只见大旗弟子都已翻身跪倒,面上俱是满面泪痕。
  云婷婷颤声道:“果然是的……果然是的……”
  云九霄流泪道:“是的……是的……”
  孙小娇忍不住道:“是什……”
  语声未了,突听云翼仰天悲嘶道:“苍天呀苍天……弟子当真做梦也想不到,能在此时此地,瞧见两位祖师爷的遗容,想来我大旗门复仇雪耻之日,已真的到了。”
  孙小娇心头一震,大骇道:“这……这莫非是大旗开宗立派的两位前辈么?”
  这时人人都已觉出,左面一尊神像的面容,实与此刻跪在地上的大旗掌门云翼有七分相似之处。
  易明、易挺,早已跪倒。
  盛存孝面色惨变,喃喃道:“天意……天意。”
  云婷婷挣扎着自石桌上爬起,突又呼道:“爹爹,这桌上还雕有字迹。”
  云翼道:“说的是什么?”
  云婷婷一面以衣擦拭,一面念道:“谨祝云、铁两位恩公,子孙万代,家世永昌……”
  云翼凄笑道:“子孙万代……家世永昌……”他环顾门下弟子之凋零,老泪不禁更是纵横而落。
  只听云婷婷颤声接道:“这下面具名的是……是……”她语声中突然充满怀恨、怨毒之意,嘶声接道:“盛、雷、冷、白、黑、司徒六姓子弟同拜!”
  这几个字说将出来,盛存孝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。
  云翼已仰天惨笑道:“好个六姓子弟同拜,好个子孙万代,你六姓真恨不得我云、铁两家子孙,死得干净才对心思。”惨笑声中,一跃而起,一把抓住了盛大娘,嘶声道:“天意,天意叫你们今日来到这里,亲眼瞧见你们祖宗留下的话,你……你如今还有什么话说?”
  盛大娘紧闭双目,咬牙不语。
  云翼大喝道:“盛存孝,你既称孝子,可知今日你若对你母亲尽孝,便是对你祖宗不孝么?”
  盛存孝黯然道:“晚辈……晚辈,唉!实是无话可说。”
  云翼厉声道:“既是无话可说……好,盛大娘,老夫瞧你儿子面上,再给你个机会。”一掌震开盛大娘的穴道,怒喝道:“起来,与老夫决一死战!”
  他后退两步,回身面对着那两尊巍峨的神像,颤声道:“两位祖宗在上,弟子云翼,今日便要在两位老人家面前,了结大旗门的恩怨,弟子这就以仇人的鲜血,来祭两位老人家在天之英灵。”
  他双臂一振,方待回身——突然间,一个语声自石像上传了下来。这语声飘渺而诡秘,宛如幽灵。这语声一字字道:“云翼呀云翼,你错了,大旗门的恩怨,岂能如此容易了结,你纵然杀了盛大娘,又有何用?”
  语声骤起,众人已俱都大惊失色,诡秘的庙堂中,古老的神像后,竟突有人语传出,怎不叫人心胆皆丧。云翼身子震颤,踉跄后退,颤声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”他震惊之下,哪里还说得出话来。
  那语声又已接道:“大旗门恩怨纠缠,其中牵连之众,实是你难以想象,幸好这其中有关之人,今日已俱都要来到此间。”
  云翼鼓足勇气,嘶喝道:“……你怎会知道?”
  那语声道:“我怎会不知道?世上有什么事我不知道?”
  云九霄忽然大喝道:“你是谁?”
  他此刻已发觉这语声乃是自石像后发出来的,大喝声中,身形骤起,向那石像后扑了过去。哪知他身形还未到,石像后突然有一股风声击出,风声虽不强劲,但却已将云九霄震得凌空翻身,落地踉跄欲倒。
  云翼又惊又怒,亦自喝道:“你究竟是谁?”
  那语声咯咯笑道:“我方才还救了你性命,你如今已忘了么?”
  云翼大骇道:“卓三娘!”
  那语声道:“不错,我正是卓三娘。我方才既然救了你性命,可知我此刻万万不会害你,你怎能不听我良言相告?”
  云翼道:“你……你要我怎样?”
  卓三娘道:“你若真的要大旗门恩怨了结,且随我来。”
  语声中,一条人影自石像后掠出,如龙飞、如电掣,在众人眼前闪了一闪,便又消失无影。但就只这一闪之间,众人都已发现,那两尊石像之中,竟还有一条秘道,卓三娘显见便是自那里出来的。这秘道后说不定隐藏着更大的凶险,但云翼等人此时实已别无选择,纵然拼了性命,也要闯一闯的。
  云翼大喝一声,道:“大旗门下随我来。”双臂振处,当先掠去。
  云九霄转首望向盛大娘,沉声道:“你是否还要……”
  盛大娘冷笑截口道:“不用你费心,事已至,此,我难道还会走么?”微一迟疑,转身接过她爱子,紧随云翼而去。
  石像后果然另有一条秘道,这道路自然更是曲折,更是黝黯,云翼等一行人行走在这秘道中,心情之激动,自也较方才更盛。
  卓三娘人影早已不见,但笑声却不时自前面黑暗中传来,似是在为这一行人指引着道路。众人但觉身上寒意,也越来越重。走了半晌,突听前面竟有叱喝、尖啸之声传来,那尖锐之声,竟似发自“毒神”冷一枫的。
  接着,又听得卓三娘遥遥道:“这就到了,壮起胆子过来吧!”
  然后,道路前方,便隐约可以瞧见有了天光。这时再无一人说话,惟有心房跳动之声,越来越响,众人的脚步,也不禁越来越陡——
  突然间,眼前豁然开朗。一重门户,更是高大。门内光亮已极,竟也是一重殿堂,建造的比前面更是巍峨,更是堂皇,神龛上也有两尊更巨大的神像,面容虽已被苍苔所掩,但奇怪的是,这神像看来竟是两个女子,更奇怪的是,如此巍峨的殿堂,左面竟倒塌了一面,石块堆散,乱石嵯峨,天光直射而入,照亮了整个殿堂。
  然而这些奇怪之处,众人已全都无心细瞧,只因殿堂中另有惊人之事,吸引了他们的目光。
  震耳的叱咤声,尖厉的怪啸声,以及一阵激荡的风声,正已弥漫了这有如皇宫大殿般的庙堂。两条人影,兔起鹘落,正在恶斗,所有的声音,便都是自这两条恶斗着的人影身上发出来。只见这两人一个是啸声不绝,跳跃如幽灵僵尸,众人不必瞧清他身影,便已知道他便是毒神。另一人叱咤不绝,掌中挥舞着一柄巨斧,斧影如山,风声呼啸,直震得远在数丈外的云翼衣袂俱都为之飘起。这人影体内生像是有一股无穷无尽的神力,竟将那柄大如车轮的巨斧,舞得风雨不透。
  “毒神”空自激怒,但两只毒爪,却再也休想沾着那人的身子,他连声厉啸,围着这人影打转,直等斧影稍露空隙,但这人影却似永远不知疲累,竟生像直可将这柄巨斧,从现在一直舞到永恒。众人几曾见过如此惊心的恶战,不觉俱都瞧得呆了。
  易明恍然道:“原来这就是风九幽口中所说的‘那东西’,但这人却又是谁?又怎会有如此神力,他……他难道也不是人么?”
  转目望去,只见云翼双目直瞪着这人影,眼珠子都似已将凸出,他瞬也不瞬瞧了半晌,突然嘶声大呼道:“幺弟!这是幺弟!”
  云九霄亦已大呼道:“幺弟,你怎会在这里?”
  两人激动之下,已待向前扑去,但眼前突地一花,卓三娘已伸开双手,挡住了他们的去路。只听她沉声道:“不错,这正是你们的幺弟,也是世上惟一能挡住‘毒神’之人,我将他带来此地,便为的是要他与毒神一战。”
  云翼道:“但幺弟他……他看来……”
  卓三娘笑道:“不错,他神志看来是有些不对,只因他心灵已被迷失,要他与毒神相战,正是再恰当也没有。”
  云翼嘶声道:“老夫身为大旗掌门,怎能眼见他如此受苦,怎能眼见他独自奋战,老夫纵然拼了性命,也要……”
  卓三娘截口笑道:“他心灵已迷失,怎会受苦,怎知受苦?何况,他此刻早已六亲不认,你若前去插手,他反会误伤了你。”
  云翼道:“但……但……”
  卓三娘道:“要知他心灵迷失之后,已可将体内潜力全部使出,此刻实已是大旗弟子中最具威力之一人,而那‘毒神’冷一枫,此刻也无疑为‘五福联盟’中最强的高手,他俩人此番作战,实无异为‘大旗门’与‘五福联盟’的关键之战,这又有何不可?以你之武功前去插手……岂非多此一举。”她这“多此一举”四字,用的虽是十分客气,但言下之意却正是在说:“你若前去插手,岂非枉送性命。”
  云翼呆了半晌,顿足长叹一声,再不说话。这时众人之目光,终于自毒神与赤足汉身上移开。
  易明转首四望,只见神案上,石像下,相隔三丈,盘膝端坐着两人,左面端坐的一人,赫然竟是风九幽,他想是因为方才体力耗损过巨,此刻正在闭目调息;右端坐着的,却正是飧毒大师,赤红的面容,已微现青灰之色,显然已负伤。这两人本是冤家对头,此刻竟然共坐在一张石桌之上,想见两人必定俱都是早已无力动手的了,否则岂非早就要拼个你死我活?再看石案后,闪闪缩缩,露出三个人头,正狠狠盯着云翼,却赫然正是黑星天、白星武与司徒笑。
  易明一眼瞧过,忍不住诧声白语道:“奇怪,他三人也来了,但花二娘怎的……”
  只听卓三娘接口笑道:“花二娘找她的女儿去了。”
  易明道:“那……那么温黛黛?”
  卓三娘道:“温黛黛已在司徒笑手中。”
  易明失声道:“哎呀!这如何是好?”
  卓三娘微微一笑,道:“温黛黛本是司徒笑的人,此刻又回到司徒笑身旁,正是天经地义的事,却要你为她着什么急?”
  易明也不觉呆了一呆,亦自顿足轻叹一声,再不说话——事已至此,她又还有什么话好说?
  云九霄转目四望,心下却有些欢喜。
  此刻花二娘已去,风九幽、飧毒负伤,剩下的高手,已只剩下卓三娘一人,而卓三娘看来却对大旗门并无恶意。
  再看敌我双方情势,敌方盛大娘已落己手,盛存孝已不能战,亦不愿战,剩下的黑星天、白星武、司徒笑三人,已不足为虑,只要赤足汉不败,大旗门的血海深仇,今日是必将得报的了。一念至此,云九霄嘴角不禁泛起一丝微笑。
  ’
  他不等微笑消失,轻轻一拉云翼衣袂,沉声道:“大好良机,稍纵既逝,还不动手,更待何时?”
  云翼精神一震,道:“正是!”挥手一招,接道:“青树、婷婷对白星武,我取司徒笑,黑星天便是三弟你的了。”话声未了,身形已自展动而起。
  斧风与人影,几乎古满了整个殿堂,云翼只有沿壁而行,云九霄、铁青树、云婷婷,急步相随在后。这四人俱是热血奔腾,目闪杀机,就连云婷婷,眉宇间都满含肃杀之气,急待杀人的鲜血,一浇胸中之怒火。
  卓三娘目送他们的背影,嘴角竟泛起一丝微笑,颔首笑道:“好,好,正该如此,正该如此……”目光一转,笑容突敛,沉声接道:“但这是‘大旗门’与‘五福联盟’自身的恩怨,除了你们当事人外,谁也不得多事插手,知道了么?”
  盛大娘冷笑道:“但我却可动手的。”
  方待放下盛存孝,身子突然一震,惊呼声中,翻身跌倒,原来盛存孝竟拼尽全力,点了他母亲的穴道。母子两人,齐地滚倒在地。
  盛大娘惊怒交集,嘶声道:“存孝!是……是你?”
  盛存孝热泪满眶,道:“孩儿该杀,但……但孩儿……”
  盛大娘怒骂道:“畜生!你这不孝的畜生!”
  卓三娘笑道:“你莫骂他,你儿子是为了你好,你此刻不动手,将来双方无论谁胜谁负,你都可置身事外,你何乐而不为?”
  只听一声怒喝,云翼铁拳已击向司徒笑胸膛。
  司徒笑厉声狂笑道:“好,姓云的,你只当我司徒笑真的怕了你么?”他既然非战不可,也只有鼓足勇气,全力反扑。
  那边黑星天与云九霄一言未发,已各各攻出七招,铁青树与云婷婷自也已双双缠住白星武了,他们胸中压积了数十年的冤仇,此刻一旦得以发泄,招式之狠毒凌厉,不用说也可想得出。白星武三人也知道今日之战,若不分出生死,是万万不会罢手的了,除了拼命之外,已别无其他选择。
  一时之间,但见拳风掌影,呼啸澎湃,杀气凛凛,逼人眉睫,远在数十丈外的易明,都可觉出这股杀气的存在。这些人武功虽非绝顶高手,但就只这股杀气,也足以令人惊心动魄,易明更是心房跃动,不住在暗中为铁青树助威。
  卓三娘含笑瞧了她一眼,忽然笑道:“你虽非大旗子弟,但看来必是帮着大旗门的了。”
  易明道:“正义之师,人人得而助之。”
  卓三娘笑道:“好个正义之师,只可惜……唉!”
  她故意顿住语声,易明果然忍不住追问道:“只可惜什么?”
  卓三娘徐徐道:“只可惜这正义之师,今日只怕已将全军覆没了。”
  易明面容倏变,但瞬即摇头笑道:“就凭黑星天、司徒笑等三人,又怎会是他们的敌手?即将全军覆没的,只怕是‘五福联盟’吧!”
  卓三娘道:“哦……那毒神又如何?”
  易明道:“毒神岂非已有人抵挡?”
  卓三娘微笑道:“不错,毒神已有人抵挡,但赤足汉能将毒神抵挡,已是竭尽全力,却是万万无法将之除去的,何况……人之潜力,终归有限,最多再过半个时辰,他也是无法再能抵挡得住的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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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1-7 16:33:41 | 显示全部楼层
第六十回 落日照大旗

  易明失色道:“那……那又如何?”
  卓三娘道:“那时正义之师,便将全军覆没。”
  易明咬牙道:“那时我等好歹也得想个法子,将毒神……”
  卓三娘面色突然一沉,道:“非当事之人,谁也不准插手,这话你莫非忘了?”
  易明变色道:“难道你……你竟眼见他们死?”
  卓三娘道:“我行事素来公正,既不许别人为‘五福联盟’帮拳,便也不许有人相助大旗门。若有谁敢妄自出手,须得先过了我卓三娘这一关。”
  易明怔了半晌,嘶声道:“你明知大旗门要遭毒手,才说出这样的话来;你明明有所偏袒,还说什么行事公正。你……你……你简直……”
  卓三娘厉叱一声,道:“好大胆的女子,在三娘面前说话,也敢如此无礼,莫非你只道三娘没有手段封住你的嘴么?”
  易明又是一怔,扭转头去,满腮珠泪,如雨而落。易挺自也是怒愤填膺,但在这武林绝顶高手面前,他两人除了忍耐,又能做什么?难道还去送死不成?
  过了半晌,只听卓三娘道:“事已至此,你还哭什么?且瞧瞧那边吧!”
  易明忍不住回首望去,只见云翼招式虽猛,但司徒笑以小巧的身法闪展腾挪,一时倒也不致落败。
  云九霄虽已占得上风,却也不易得手。只有白星武……白星武身受两小夹攻,却已左支右绌,狼狈不堪。云婷婷、铁青树竟是初生之犊不怕虎,无论白星武施出什么招式,他两人俱都硬碰硬给他顶了回去。白星武满头大汗,一掌拍出,左胁竟然空门大露。铁青树怎肯饶人,虎吼一声,欺身而上。
  谁知白星武力虽不敌他两人,但交手经验之丰,却不知要比他两人强胜多少,这招空门,章是诱敌之计。铁青树身形方欺人,白星武左掌突围,一掌拍下,铁青树招式已然用老,哪里还能闪避。
  易明失声道:“呀!不好。”
  呼声方了,铁青树已被这一掌震得飞了出去。
  这一掌虽是击中铁青树,却宛如打在易明心上一般。她当真是心痛欲裂,几乎要不顾一切扑过去,却见铁青树在地上滚了两滚,竟又一跃而起,原来白星武方才一掌虽打个正着,但终于被云婷婷牵制,一掌并不能使出全力。
  云翼眼观四面,大喝道:“好孩子,再上。”
  铁青树嘶声道:“是!”果然又自扑上。他虽已疼得面目变色,满头冷汗,但强悍之气,并未稍有减弱。易明直瞧得又是心疼,又是欣慰——普天下的女孩子家,又有谁不希望自己的心上人是条铁汉。
  卓三娘笑道:“看来你对那小伙子倒不错。”
  易明道:“哼!”转过头去,不理她,目光转处,却突然发现身后少了两个人——孙小娇竟抱着沈杏白,乘着大乱,悄悄溜了。但这时她已无暇去顾及孙小娇的事,只因就在这时,盘膝端坐的风九幽,突然长身而起。易明、易挺,心头俱都不觉一惊。
  易明道:“风九幽也不是当事人,你也不能让他出手。”
  卓三娘微微笑道:“你放心,他不会出手的。”
  只见风九幽果然瞧也不瞧战局一眼,只是缓步走到了飧毒大师的面前,易明这才为之松了口气。但见卓三娘目光中,却已闪动起一丝诡秘而得意的微笑,似乎早已算定了风九幽必定会做出件惊人之事。
  风九幽走到飧毒面前,飧毒已是面色惨变,显见风九幽此刻若是出手,飧毒还是无力抵挡。奇怪的是,风九幽竟未出手。他只是面带诡笑,凝目望着飧毒,缓缓道:“抬起头来。”
  飧毒大师道:“你……你要怎样?”
  风九幽缓缓道:“望着我。”
  飧毒大师目光不由自主,向上一抬,便接触到风九幽那一双充满了诡秘、妖异之意的眸子。他心中暗道一声:“不好。”他再想躲避,却已来不及了。
  风九幽道:“你上次与我交手,我虽中了你的毒,你却也被我迷住,只是那时你心灵还坚强,中迷又不深,是以还能支持,只不过行事已略为有些疯狂而已,别人虽能瞧出,你自己却丝毫不会觉察。”
  他语声竟突然变得说不出的和气、温柔,就像是个慈蔼的长辈,在对自己疼爱的小孩说话一般。飧毒大师眼睁睁的望着他,竟也在乖乖地听着,真像是个听话的孩子,在听自己长辈教训似的。
  风九幽道:“但你此刻已被花二娘暗器所伤,你一生善于用毒,却无法解去花二娘暗器之毒……你说是么?”
  飧毒大师竟不由自主,点了点头。
  风九幽道:“是以你此刻正全心全意,不让那毒气攻心,是以你防护心灵的意志,便减弱了,你已无法再抵挡我。”
  飧毒大师叹了口气,又不觉点了点头。
  风九幽道:“这就是了,你此刻心灵已全都被我控制,你自己再也没有半点主意,你只有听我的话才对,是么?”
  他语声越来越是温柔、和缓,飧毒大师凝目瞧着他,瞧了半晌,终于缓缓垂下眼帘,颔首道:“是。”
  风九幽道:“如今在世上你已只有一个主子,无论他说什么,你都不能违抗……你的主子是谁?你可知道么?”
  飧毒大师梦呓般道:“主子是你。”
  风九幽道:“你若违抗了主子,又当如何?”
  飧毒大师道:“悉听主子惩罚。”
  风九幽道:“你体内所中之毒,已被我神力阻住,绝对不致发作。要知古之‘慑心之术’,便乃今日‘催眠之术’,其术本有治病之力,今之医家,遇着无救之症,若施此术,每奏奇效。”
  飧毒大师面上居然泛出笑容,道:“多谢。”
  风九幽道:“但你若违抗主子之命,这毒性立刻便将发作,那时世上再也没有人能救得了你了,知道么?”
  飧毒大师笑容立敛,垂首道:“知道。”
  风九幽面上这才露出得意的笑容,轻声道:“好,如今你已可叫你的毒神回来,告诉他谁是大旗子弟,令他将大旗子弟,个个斩尽,人人诛绝。”
  飧毒大师道:“遵命。”
  风九幽猝然回身,喝道:“神斧力士何在?”
  飧毒大师亦自喝道:“本门毒神何在?”
  喝声一起,斧风人影顿消,毒神如御急风,掠至飧毒身侧,赤足汉亦自大步奔到风九幽面前。
  远处的易明、易挺,只瞧见飧毒大师面上神色的变化,却听不出风九幽说的是什么,心中本已有些奇怪。此刻再见到毒神与赤足汉竟被召回,不禁更是惊疑莫名,两人对望一眼,谁也猜不透是怎么回事。
  他两人若能听得风九幽此刻说的话,那惊异只怕更要加倍。风九幽此刻向赤足汉说的,竟是:“赤足汉,你本乃大旗子弟,知道么?”
  赤足汉道:“是。”
  风九幽手指向白星武、黑星天、司徒笑一一指点过去,又道:“我手指的这三人,便是你不共戴天的仇人,你此刻快快前去取了他三人性命,不得有误。”
  赤足汉道:“是。”
  这时毒神又已怪啸而起,一阵风似的掠到云翼身侧,一双毒爪,急伸而出,向云翼抓了过去。
  云九霄恰巧瞧见,心胆皆丧,狂呼道:“大哥小心。”
  云翼大翻身,就地一滚,滚出丈余,但见毒神身子一掠,那一双鬼爪,已抓向云九霄。云九霄亦是拼尽全力,方自避开,大呼道:“青树、婷婷,住手,快退!”
  四人四散飞逃,毒神厉啸着始终在他们身后。易明、易挺大惊失色,司徒笑等人却不觉喜出望外。
  但他们笑声还未发出,煞神般的赤足汉已飞步奔来,车轮般的巨斧,挟带风声,当头击下。这巨斧正如毒神毒爪一般,绝非人力能敌。
  于是司徒笑、白星武、黑星天也只有四散奔逃,那巨斧凌厉的风声,也始终不离他们左右。一B才之间,厅堂之中,但见八九条人影,左冲右突,往来飞奔,叱喝、惊呼、怪啸,更是不绝于耳。
  风九幽拍掌大笑道:“好玩好玩,妙极妙极。”
  司徒笑惊呼道:“风老前辈,你……你怎的……”
  风九幽大笑道:“赤足汉本是大旗子弟,自然要找你们算账,你唤我则甚?”
  这边易明道:“卓……卓老前辈,你怎地……”
  卓三娘咯咯笑道:“冷一枫本是五福联盟中人,自然要找大旗子弟,你唤我作甚?你瞧,此刻动手的,有哪一个不是他们这纠缠恩怨的当事人?有哪一个外人插了手?你三娘做事,是否公正得很?”
  易明又惊又怒,嘶声道:“你好狠!你们好狠!你们非但要大旗门全军覆没,也要叫五福联盟死个干净,你们如此做法,为的是什么?”
  卓三娘微微笑道:“他们都死干净了,天下岂非就太平得很?”
  易明倒抽一口凉气,再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。
  突听那殿堂崩塌的缺口外,有人轻叱道:“这是干什么?造反了么?全都给我住手。”
  一条人影,翩然掠来,正是花双霜。
  卓三娘立即大喝道:“花二娘,不准你多事,过来。”
  喝声中突然出手,出手如风。易明但觉眼前一花,还未弄清是怎么回事,怀中的水灵光,已被卓三娘抢了过去。
  花双霜腰身微拧,人已到了卓三娘面前,冷笑道:“三丫头,是你,你什么时候变得可以命令我了?”
  卓三娘微微笑道:“二姐你好,你瞧瞧这是谁?”
  花双霜一眼瞥见她怀中的水灵光,变色道:“我的女儿……还我,我的女儿……”
  卓三娘身形早已退出丈余,笑道:“只要二姐不多事,小妹自当将她双手奉回。”
  花双霜似待扑过去,终又止步,咯咯笑道:“好,三丫头,我听你的,你可不能伤了我女儿一根毫发。”
  卓三娘笑道:“这小宝贝儿我爱都惟恐爱不够,又怎舍得伤她?二姐,你且安下心,瞧他们这场架打得多有意思。”
  只见毒神紧迫着大旗子弟,除了大旗子弟,他谁都不瞧一眼;赤足汉紧迫着司徒笑等人,也不管别人的死活。但大旗子弟,司徒笑等人,在奔逃之中,若是撞着对方,百忙中还不时抽冷子击出一掌。这景象当真是说不出的纷乱,说不出的恐怖。
  突然间,白星武脚下一个踉跄,一声惨呼,赤足汉巨斧抡下,竟活活的将他身子一劈为二。易明虽然对白星武全无好感,但瞧他如此惨死,也不觉毛骨悚然,但觉一股寒意,直透背脊。赤足汉却已抡着血淋淋的巨斧,扑向黑星天。
  黑星天虽然冷酷无情,但瞧见数十年来生死与共的弟兄尸身倒下,眼睛也不觉红了,悲嘶呼道:“二弟,你……”语声未了,巨斧上白星武的鲜血,已溅在他衣衫上,接着,巨斧当头而下,他一声怪呼犹未及发出,便已身首异处。司徒笑瞧得心胆皆丧,竟突然疯狂般大笑起来。
  风九幽怪笑道:“笑得好……笑得好……”
  眼见司徒笑在自己足下奔过,突然间,司徒笑身子往上一跃,紧紧抱住风九幽的双足。这一着风九幽实是梦想不到,他武功虽高出司徒笑十倍,但骤出不意,双足被人抱住,身子也只有滚下石案。
  两人一起滚倒在地,司徒笑狞笑道:“你要我死,我也要你死……”
  一句话未说完,巨斧又抡下,砍下了司徒笑的头颅,余力犹劲,又砍下了风九幽的一双长腿。风九幽惨呼一声,晕厥过去,眼见也是不能活的了。这一代枭雄,竟死在他自己的“奴隶”手下。
  就在这片刻之间,竟有四人惨死,死的人一个比一个更强,死状却也是一个比一个更惨。易明望着那四下飞溅的鲜血,机伶伶打了个寒噤。她虽然久走江湖,但如此惨烈的杀伐,今日还是首见。她但觉双腿一软,竟倒了下去。
  就连卓三娘,也是面色惨变,连连跺足道:“老四!老四你……你……”一时之间,她竟也说不出话来。
  飧毒大师瞧见风九幽倒下,身子突然一阵震颤,心灵似乎顿时失去了主宰,茫茫然站了起来。赤足汉却已顿住身形,木立当地,俯首瞧见自巨斧上一滴滴往下滴落的鲜血,口中不住痴痴的笑。
  云翼眼见自己的仇人全都死在兄弟手下,心中又惊又喜,只是“毒神”犹自紧迫不舍,他咬了咬牙,突然大喝道:“大旗子弟全都到这边来。”
  云九霄、云婷婷、铁青树狂奔而去。
  只听云翼大喝道:“大旗门血仇已报,云某此生已无憾,再也不受被人追逐之辱……冷一枫,你来吧!”脚步突顿,身形回转,面对毒神。
  云九霄失声呼道:“大哥!使不得。”
  但这时毒神毒爪已到了云翼面前。
  云翼狂笑道:“这是大旗门最后一个仇人,我和他拼了。”不避反迎,双臂一振,扑了过去,一把抱住了毒神,两人一起倒地。
  众人俱都瞧得手足冰冷,心魂飞越。只见这两人在地上翻翻滚滚,突然俱都不动了。
  云九霄失声悲呼道:“大哥……大哥……”
  云婷婷、铁青树更是痛哭失声。
  三个人正待向云翼的尸身扑过去,哪知“毒神”的身子一弹,竟又直挺挺的站了起来,一双毒爪,又已伸出。
  在这一刹那间,所有的呼声,突然寂绝,连呼吸都已停顿,毒神这一双毒手,似已扼住了他们的喉咙。也就在这一刹那间,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清柔的笑声,道:“我不骗你,里面一定有人……好姐夫,你随我来吧!”笑声虽然清柔悦耳,但在这当儿听来,却仿佛充满诡秘之意。
  笑声中,四人鱼贯掠人,当先一人正是冷青萍,后面跟着的,赫然竟是再生草庐中的云铿,久未露面的海大少,与那铁匠村中的青衣少女柳荷衣。这三人竟会一起来到这里,更是令人再也梦想不到。
  原来海大少流浪江湖,于再生草庐中遇得云铿,两人俱是性情男儿,自然一见投缘,再加上海大少提起了铁中棠,提起了铁中棠种种英风侠举,一生强傲的海大少,却对铁中棠佩服得五体投地,云铿对铁中棠的情感,更是不问可知,于是两人便为铁中棠连连举杯。
  于是酒量稍逊的云铿便不免痛醉,痛醉之下,他竟流泪说出了自己的秘密——于是强傲的海大少便痛骂云铿不该避世隐居,男子汉大丈夫,无论遇见什么事,也该挺身而出——于是云铿便抛却了生死之念,走出了他隐居年余的“再生草庐”,出来和海大少闯一闯天下。
  两人结伴而行,这一日走经铁匠村,雷雨交集,丧失记忆的柳荷衣,却仍木立在树下,痴痴地出神。
  突然一个焦雷劈下,劈开了大树,柳荷衣一震昏迷。
  云铿与海大少自不会见危不救,两人扶起幸而未死的柳荷衣,以内力与灵药,将她救醒。
  谁知柳荷衣在这一震之下,竟然因祸得福,突然恢复了记忆,她记起了自己本是“烟雨”花双霜的爱女花灵铃,为了婚姻的不能如意,乘夜逃出,有一日也是雷雨交集,她木立在树下,思念着她的心上人时,突被雷电震倒,醒来时便什么也记不得了,是以从此以后,每逢雷雨之夜,她都忍不住要奔出来,立在树下,仿佛在期待着什么,直到此日,此刻,夺去了她记忆的雷电,终于又将记忆还给了她——这也是一段曲折离奇的故事,云铿;海大少自不免又为之唏嘘不已。
  于是记忆恢复的花灵铃,再也无法久居铁匠村,和她的义父们挥泪而别后,也随着海大少一同流浪。
  她还是不愿回家,只望能见着雷小雕。走近此间时,听得江湖传言,“雷鞭老人”已在深山中现过侠踪,于是三人一起人山,久寻不获,方在逡巡犹疑,这时孙小娇却正恰巧抱着沈杏白自那秘密的山隙中逃出。海大少一把抓住沈杏白,孙小娇是聪明人,立刻说出了一切,于是三人进入草原,又遇见在草原中流浪的冷青萍。
  冷青萍自然认得云铿的,她神智不清,根本忘记云铿已死这回事,只记得这是她的姐夫,于是云铿便问她草原中的动态。于是她便将他们带人这诡秘的荒祠。
  一人荒祠,目光方自一转,花灵铃已失声呼道:“妈!”
  云铿目眦皆裂,大呼道:“爹!”
  冷青萍却笑呼道:“爹,你在这里。”
  三人呼声混杂,三人分别向自己亲人扑去。
  海大少又惊、又奇、又喜,只见花双霜先是一怔,继而放声笑道:“呀!你才是灵铃,那个不是……那个不是……灵铃,我的好女儿,妈想死你了。”
  云铿扑在云翼尸身上,早已痛哭失声。
  而扑向“毒神”身上的冷青萍呢——冷一枫哪里还认得女儿,手掌一挥,冷青萍倒地,他竟亲手杀了他女儿。
  冷青萍垂死之际,犹自笑道:“呀!爹爹,你杀你女儿……你杀你亲生的女儿……好玩,真好玩。”疯狂的笑声,听得人心魂俱碎。血浓于水,父女间的天性终究强于一切。这疯狂的笑声,竟使得早已麻木的“毒神”也为之一阵震颤,缓缓转过身子,直勾勾瞪着飧毒大师。
  飧毒大师心灵一失主宰,毒性立即发作,毒性一发作,心神立刻清明,突然仰天三笑道:“好,好,我要死了,本门毒神也不能留在世上,被他人所用……”自石案上一掠而下,“毒神”正也走过去,眨眼间,两人便已纠缠在一起,一阵翻滚,一阵扭打,一阵狂笑,终于,两个人俱都不再动了。
  这一次是真的不再动了。善泳者死于水,一生使毒的飧毒大师死于毒神之手,为祸江湖多年的“毒门”,至此断绝。
  这片刻间殿堂中的惊动、纷乱、悲哀、恐怖、凄惨,纵然用尽世上所有的言语,也无法形容其万一。
  卓三娘面上已无一丝血色,突然狞笑着走向大旗门人。大旗门人既悲于掌门之惨死,又惊于云铿之复生,再加上当时的各种突然发生的恐怖、悲惨,或是快意之事,纵是铁人,精神也要为之崩溃,竟全都呆住了。
  易明却失声道:“小心,卓三娘要……”
  语声未了,突听“喀”的一声,两尊巨大的石像,突然分开,两个人自下面走了出来。当先的一人,白发鸠面,竟是常春岛上那摆渡的老婆子——阴大娘,她身旁跟着的一人,怀抱女儿,却是冷青霜。
  又是一阵惊动,又是一阵纷乱。
  阴大娘转目四望,见到她刻骨难忘的云九霄,见到这悲惨的情况,她心中之激动,虽已达顶点,面上却毫无表情,只是轻叱道:“卓三娘,还不住手?”
  卓三娘回首一望,惨笑道:“好,好,常春岛终于来了人了……”身子一软,竟已跌倒。
  阴大娘道: “虽已来了,却已迟了……大旗门的恩怨,竟如此了结……大旗子弟听着,你们本门的恩怨纠缠,你们自己可清楚么?”
  云九霄强忍悲痛,走上前去,躬身道:“但请赐教。”
  阴大娘不敢瞧他,咬牙道:“此话须得从头说起……”
  原来大旗开山宗祖云、铁两人,一生侠义,行事无可指摘,但两人对他们的夫人,却是绝无情义。
  云夫人姓朱,铁夫人姓风,这两位夫人,不但贤淑已极,而且也都有一身武功。朱夫人生性较强,夫婿无情,她便远走海外,创立了常春岛,大旗门每一代被遗弃的妻子,都被接引到这孤岛上,大旗门武功精义渐失,常春岛却日益光大。而另一位,风夫人生性柔弱,竟在积年忧虑下,活活被气死。
  风夫人之弟见得姐姐境遇如此悲惨,一怒之下,决心报复,但他究竟与大旗门有亲,不能出面,于是他便唆使盛、冷等六姓子弟,反叛大旗门,组成“五福联盟”。“五福联盟”与“大旗门”世代为敌,“风门”子弟俱在暗中相助,常春岛竟也袖手旁观,决不过问。
  “五福联盟”先人虽受云、铁之恩,但两位夫人对他们的恩情却更重,是以他们建造报恩祠时,就将夫人的神殿,造得更为辉煌,也因如此,“风门”才能将之说动。但那时“大旗门”正值旺盛之时,凭这几人之力,尚不足将之摧毁,于是“风门”又说动了当时最负盛名的几大世家——雷鞭老人、卓三娘、花双霜、飧毒大师的先人们,也都在其中——到了后世,这几家虽已不再追问大旗门的事,但却都为“风门”保留了这秘密,只因当时他们也并未置身事外。
  而夜帝之先人,正是朱夫人之亲属——是以大旗门恩怨,实已牵连着武林中所有的顶尖高手,只是“大旗门”与“五福联盟”的先人们,生怕此事风波太过巨大,并未向他们的子孙详细说出。
  此刻阴大娘以最简单的词句,说出了此事的经过,虽不能尽道出此中的诡秘曲折,却已足够令人听得冷汗涔涔而落。
  阴大娘道:“当今常春岛日后,昔日便是云翼的妻子。她自远游归来的常春圣女口中,听得此间风云际会,她老人家虽不知详情,但想来必与大旗门有关,是以,便令我前来见机化解,哪知……唉!事情的演变,竟是如此迅急激烈,我虽然抄近路由秘道赶来,还是已迟了一步。”
  这祠堂奉祀的既是常春岛宗祖,祠堂下的秘道,日后自然知道。冷青霜既知此间事与大旗门恩怨有关,便也央求阴大娘将她带来——这些事说来当真是离奇而又玄秘,也只因它的离奇玄秘——这故事才能传诸后世。
  云九霄早已听得热泪满腮,突然颤声道:“常春岛既是从来不问大旗门事,此刻为何又……”
  阴大娘截口道:“只因日后曾发下誓言,只要大旗门下,有一弟子肯为他的妻子不惜一死,她便……”语声未了,石案下已有一人放声痛哭起来,哭的人自然就是被司徒笑制住了的温黛黛。阴大娘一掠而下,拍开她穴道,柔声道:“傻孩子,莫哭,日后既是云铮生身之母,说不定便不忍见他儿子真的一死,那绝崖下,说不定另有救星。”
  温黛黛道:“他……他……他究竟是生是死?”
  阴大娘默然半晌,缓缓道:“是生是死,你自己去瞧瞧吧!”又自跃上石案,叹道:“此间事既了,我也该去了。”
  云九霄强忍悲痛,道:“多……多谢夫人此行,夫人你……”
  阴大娘忍不住凝目瞧了他一眼,似乎想说什么,但终于一个字未说,猝然转首,方自转首,已泪流满面。这满腹心酸的妇人,终于斩断了情丝,走了。云九霄既已不认得她,她又何苦再多受一次情扰?萧郎既已从此成陌路,相见便不如不见的好,这反而留下一丝苦涩的余韵,共情思缭绕。
  石像复合,冷青霜奔向云铿。此时此地,所发生的每一件事,不是极大的悲痛,便是极大的欢喜。这极悲与极喜交相纠缠,却叫人怎受得了?
  终于,一切激动俱都渐渐平静,只留下深沉的哀痛供来日咀嚼。这时,花灵铃便央求众人,寻找雷鞭父子,果然在乱石之下,找着了他们和柳笔梧、龙坚石夫妻。
  这父子两人卧伏在一角还未崩溃的石壁下,居然受伤不重——久别的情人相逢,这情况也难以描叙。
  自沉睡中醒来的水灵光,瞧见别人夫妻的再聚,情人的重逢,母女的相见,再瞧瞧跟随着铁青树的易明,忽而皱眉,忽而微笑,虽然悲苦,但却充满希望,一时之间,她但觉悲从中来,再也无法忍耐,放声大哭道:“中棠……中棠……铁中棠,为何你偏偏死了?”
  雷小雕忽然道:“铁中棠没有死。”
  水灵光一把抓住他,道:“你……你说什么?”
  雷小雕道:“方才我伏身地下时,曾听得地底有人语传来,一位老人道:“铁中棠,你全是被老夫连累,你可后悔?”另一人想必就是铁中棠,他便道:“生死有命,怎可怪得你老人家?铁中棠一生无愧于天地,死又何惧?”
  水灵光一跃而起,颤声道:“真……真的?”
  海大少笑道:“想必自是真的,除了铁中棠外,又有谁有如此豪迈的语气?哈哈!铁中棠呀铁中棠,俺早知你不会死的!你若死了,这还成何世界?哈哈!悲惨之事,既已都过去,世上既有如许多欢乐,他日俺必定要劝霹雳火那老儿还俗,随我闯闯江湖,总比做和尚的好。”
  众人的惊喜之情,亦是言语难表,于是大家暂时抛开一切,动手挖地。合这许多武林高手之力,不到顿饭功夫,便挖至夜帝的地室——但见地下碎石如坟,果有人迹。只是人呢?人却已不见了。
  众人寻遍地下,还是找不着一个人的踪影——夜帝、铁中棠,以及那些少女,竟都不知哪里去了。
  欢喜之下,这打击来得太快,这失望也太过巨大。突然间,目力冠于天下的“烟雨”花双霜,发现乱石堆后,仿佛有条空隙,于是大家一齐钻进去。这空隙竟然通连山腹,众人以长绳系腰,手持火把,前往探路,山腹之中,洞穴竟是千折百回,有如乱麻。
  众人穷数日之力,终于走通一条道路,但尽头处却是一片汪洋,但见白云悠悠,海天无际。
  铁中棠呢?还是无踪影。
  这些人中,云九霄、云婷婷、铁青树、云铿,固是与铁中棠骨肉情深,水灵光因是与铁中棠情深似海,温黛黛固是对铁中棠永难忘怀,海大少、冷青霜、花灵铃、盛存孝……又有哪一个不是未曾受过铁中棠的恩惠?又有哪一个能忘去这坚忍无双、机智无双、侠义无双的少年?
  此时此刻这些人固是痛哭失声,就连素来未曾与铁中棠见面的易明、易挺、龙坚石……等人,缅怀中棠之风仪,也不禁泣下数行。
  易明流泪道:“我一生无憾,只恨未能见着这铁中棠一面,我实是……”
  海太少突然大喝道:“莫要说了,铁中棠又未死,你还是能见他的,他……他不会死的,说不定……他此刻已远游海上,啸傲神仙。”
  水灵光痛哭着道:“说不定他此刻还被困在那些山洞里,寻路不出,忍饥受饿……”
  云铿道:“你们走吧,我留在这里,我还要找。”
  水灵光、温黛黛、云婷婷、铁青树、海大少、冷青霜,亦都嘶声道:“我也留在这里。”
  云九霄满面泪痕道:“好,这也是你们的心意,只恨我……我还有事待理,不能陪同寻找。但愿你们以三个月为期,三个月后,我当重来,那时你们若……若再寻找不着,也就……也就……”语声哽咽,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。
  铁中棠究竟是生是死?三个月中,他们是否能找着他?这些问题,此刻当真谁也不能答复。但无论如何,这铁血少年,若生,无论活在哪里,都必将活得轰轰烈烈;若死,死也当为鬼雄。
  风云激荡的草原,终于又归于平静,只剩下无边落日,映照着一面迎风招展不已的铁血大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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